[双曼]朱砂痣

　　85.

　　宴会散场，王天风的“冲动”不出意料地把明家兄弟俩折腾得焦头烂额。

　　不知状况的明镜大发一通脾气，尤其是对明楼，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很不客气。要不是顾忌着是明台订婚的好日子，不宜太动干戈，她差点没把兄弟俩直接赶出门去。

　　书房里亮着盏灯，明楼捏着鼻梁，神色阴沉沉。

　　“你在外面怎么乱搞我都不管你，那身狗皮披久了，什么魑魅魍魉都惹到家里来了。”明镜刻薄的话似乎仍回响在耳边，明楼面上浮出些苦意。眼下几乎是最糟糕的局面，外有日本人虎视眈眈，内被至亲至爱处处孤立。

　　“先生。”明诚温声唤了句，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您曾经和我说过，高处不胜寒。”

　　熨帖的茶水入口，明楼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明诚会意地并不多言，坐到另一边理起文件。

　　“曼春那边，想办法透个风让她知道。”明楼道。

　　“汪处长聪慧，看她和锦瑟小姐提前离席，应当是猜到了什么。”明诚道。

　　明楼沉思，食指轻扣镜架：“曼春这是避之唯恐不及啊。”

　　他摇摇头，又道：“她知道得应该不全，往外散风可以详细些，桂姨的身份先压一压，重点拎清凶手是军统的人。”

　　明诚点头应下。

　　“要请君入瓮，就得先把柴烧热了。”

　　“藤田那边会有动静？”明诚问，他很快回过神，“梁仲春那里，我会盯一下。”

　　明楼颔首。

　　藤田未必知道“孤狼”的身份，但梁仲春不一样，像他这样的墙头草，“孤狼”的死必然会狠狠扯动他敏感的神经，到时候只要风适当地吹一吹，会怎么倒还是未知。

　　与此同时，汪家公馆里。

　　暖黄色的灯光下，汪曼春静坐着，眼前摊开了几份资料，锦瑟坐在一边拿着张干净的地图勾画。

　　“‘孤狼’应该出事了。”汪曼春道。

　　锦瑟也赞同地点点头：“嗯，在明家，能让阿香失态的事情不多。”

　　“多半死了。”汪曼春眼底一片晦暗，“毕竟没听见其他动静。”

　　“应该是老师吧。”锦瑟道。

　　她的心揪了一下：“这么快。”

　　“从开始，他估计就没想过把自己摘出去。”汪曼春语气有些复杂，“之前也打过交道，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纯粹的以结果为导向，为达目的不惜放弃一切。”

　　汪曼春顿了顿，还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王天风的过往，虽然被遮掩得很严实，但以她的能耐，还是知道了一些。

　　战争几乎夺去他的一切，所以他比他们任何人都希望尽早结束这场战争，无论任何代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孤狼’的事早晚会暴露出来。”汪曼春道，“我们现在的突破口……”

　　“是梁仲春。”锦瑟冷静地补充道。

　　“最好是能用时间差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嗯，我知道了。”

　　“你……”汪曼春抬眉，目光落在锦瑟脸上，顿了顿却没再说下去。情势至此，反复劝她当心实在有些多余。

　　汪曼春自己都没发觉，此刻她眼底仍旧卧着一片浅淡雾气，灯光一照，朦胧得像场经年不化的梦境。锦瑟望过去，放下笔，郑重其事去寻她的手，葱白指尖搭在她手背，带着薄茧的拇指腹按在她柔软手心，略一用力，虚虚攥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寒凛冽，残冬气势犹存。梁仲春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裹进厚实的大衣外套里，一边拍平领口一边自嘲，果真人上了年纪就不大中用了。

　　天灰扑扑的，不知道哪里传来声粗闷的鸟叫，听得梁仲春一皱眉。

　　“诸事不宜啊。”梁仲春感慨一句，匆匆钻上早已发动好的车子。

　　不凑巧，坏消息来得比他还早。甫一进76号的门，梁仲春还没来得及撑稳手杖，就见明诚一脸严肃上前：“梁处长，先生找您。”

　　乍暖还寒时候，梁仲春只觉额际渗出冷汗，看这神情不像是什么好事，单看周围其他人又行色匆匆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一颗心定了定，想着不至于是什么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大概是有什么要嘱托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受了什么气，这会儿又挑替罪羊来撒一撒。梁仲春腹诽道，面上却做得很恭敬，微微颔首示意明诚先走。

　　临进门才发现，汪曼春早已在明楼办公室里站定，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睨着门口，见得他跟在明诚身后进去，扯了扯艳丽的唇角，似笑非笑间，一抹嘲讽自然而然便透了出来。

　　“梁处长来得挺早。”

　　梁仲春尴尬地笑笑：“天气还有点冷，老骨头一时犯懒，迟了些。”

　　“喔。我还以为梁处长陷在温柔乡里，忘了正经事呢。”

　　“汪曼春！”梁仲春急急道，瞥了一眼明楼。

　　明楼原本站在窗边，此刻转过身来，皱眉看了一眼相对须臾便剑拔弩张的两人，轻嗽一声，语带责备地喊了句：“曼春。”

　　汪曼春收了声，面上的不以为意却仍旧明晃晃挂着，梁仲春看着刺眼极了。

　　“既然梁处长也到了，那么……阿诚。”明楼看了眼明诚，明诚会意点头，退到门外，以防这段时间有人进来打扰。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梁仲春不由站直了些，大半力量都撑在面前的手杖上。汪曼春也略敛了敛神色，等着明楼开口。

　　“是这样的，昨天在我们家，发生了件大事。”

　　梁仲春心知肚明，他特意把自己和汪曼春叫过来，总不至于是特意告知明台昨天订婚。

　　但他也猜不到，明楼接下去说的是：“昨天小弟订婚，原本是件喜事，但不巧发生了桩命案。”

　　汪曼春略挑了挑眉，眼眯起来，梁仲春只觉一阵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

　　“死的人叫‘桂姨’，虽然身份是仆人，但这么多年为我们明家尽心尽力，我们上上下下也当她是家里一份子了。”明楼语调沉重。

　　梁仲春松了口气，这个名字他倒是不大熟悉，明家他是不曾去过的，不说他的身份不够登门拜访，想来明镜那般嫉恶如仇的性子，定然是不许他们这些效力汪先生的人进门的。

　　“师哥节哀。”汪曼春道。

　　明楼叹了口气：“曼春，这不是我个人，甚至不是我们一家人情绪的问题，那些反政/府的匪徒已经如此凶狠毒辣，都把手伸进我家来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事情吗？”

　　“我们一定加强各长官府上的安保力量。”梁仲春道。

　　明楼扫了他一眼：“上次老师险些出事的时候，你也是在我跟前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呢？梁处长，口号喊得响是没有用的，我们总要有些实干精神。”

　　原本想表个决心，没想到被噎了一道，原来明楼的刁难在这呢，可梁仲春只能赔着笑低下头去。

　　明楼屈指叩着桌子：“今天是桂姨，明天就有可能是我大姐，我小弟，甚至我和阿诚。难道那群躲在黑暗里的恐/怖分子只会盯着我明家吗？不，这或许只是个预兆，你梁处长，你汪处长，甚至其他的高官要员们，同样处于这片血色的威胁下。”

　　“我要的不是轻飘飘的保证，我要看见切实有效的行动，76号可不是白发饷让你们吃干饭的地方。”

　　“是。”汪曼春和梁仲春齐声应道。

　　“我希望尽快看见结果。”明楼道。

　　“情报处必将竭尽所能。”

　　“行动处也必不遗余力。”

　　明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又道：“你们都是我得力的下属，共同的危险面前，我希望你们能放下对彼此的成见，齐心合作，争取早点将那帮匪徒绳之以法。”

　　“是。”

　　“你们去忙吧。”明楼挥手送客。

　　汪曼春和梁仲春一左一右地出了门，明诚正站在不远处，见到二人，颔首示意。

　　到走廊上，汪曼春脸上又现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梁仲春不由得在心里骂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会迎在长官面前献殷勤。却听汪曼春压低声音开了口，语气颇有几分讳莫如深：“梁处长知不知道那桂姨是什么人。”

　　“明长官家里的下人，我怎么会认识？比不得汪处长你曾上得明家厅堂。”

　　“梁仲春，少夹枪带棒地刺我。”汪曼春淡淡道，“我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只能说明我情报处工作做得好。”

　　“汪处长有事请讲。”

　　“哦，就是想着既然我们要‘通力合作’了，那么有些消息还是互通有无的好。我之前听到些消息，那桂姨似乎是南田科长的人。”

　　久违的熟悉名字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梁仲春勉力维持镇定，瞟向汪曼春的眼神里不禁透出些狐疑，这女人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你别误会，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也知道，南田科长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知道个把这样的秘辛，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吧。”汪曼春道，“我这人呢，成天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事，树仇太多，习惯什么事都留一手。”

　　“知道这么件事呢，一直也压着没说，毕竟二位都是我长官，算起来还都和我沾了那么点关系，不小心弄得两人生了罅隙，就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没想到啊，这人说没就没了。”

　　汪曼春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哀伤，平淡得像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梁仲春压着手杖，重重咳嗽几声，怀疑地看着汪曼春：“汪处长和我说这些是想？”

　　“我确实没什么别的意思，梁处长这是怀疑我别有用心？”汪曼春冷笑道。

　　“不敢。只是汪处长不像这么好心的人。”

　　“这层关系，我知道了尴尬，不便多查，梁处长不一样，毕竟你和两位都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算我卖你一个好，回头你们行动处再贴补回来。都是为汪主席办事，不都一样么？”

　　“那就谢谢汪处长了。”

　　“客气。”

　　直到汪曼春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梁仲春满身的冷汗才敢发出来，激得他在温暖的室内仍旧遍体生寒。虽然汪曼春言语之间无所指，但他还是清楚死去的“桂姨”恐怕就是之前一直阴魂不散的“孤狼”。

　　他不住回想着自己和“孤狼”寥寥无几的会面，回忆着自己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更关键的是，从汪曼春平静的语气里，他听不出底，也便摸不准她的心思。她要有心表现，或许方才在明楼面前就能抖出这桩秘事，可她又没有。

　　不，在他进入办公室之前，里头只有明楼和汪曼春两人，谁知道这对有过昔日情缘的男女会说些什么，也许这只是他们携手给他下的一个套，只等他慌不择路自投罗网呢。

　　梁仲春越想，心便越发下沉，只觉得周遭鬼影幢幢，处处都是奔他而来的诡计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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