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47章
锦瑟自混沌中醒来。
抬眼便是雪白的天花板,她感觉到,胸前的伤口□□燥的纱布裹好,严实紧密。
从消毒水的味道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锦瑟向床边望去,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失落至极,老田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提着几盒药。
“锦瑟小姐,您醒了。”注意到床上的动静,老田喊了一声。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您端碗粥。”
锦瑟摇了摇头,虚弱道:“不太饿。”。
老田神色为难:“可您得把药吃了,吃药不能空腹。”他一边说,一边抖了抖手上的袋子,窸窣作响。
“那麻烦替我端碗粥来吧。”锦瑟不想让他难做。
老田觑着锦瑟的脸色,出门前小心翼翼道:“因为老爷出了事,大小姐紧急回了一趟76号,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锦瑟怔了一下,神情微妙:“知道了。”
晕过去之前,汪曼春的闪躲,锦瑟看得清清楚楚。她苦笑着想大概是自己太贪心了,太突兀也太莽撞,肯定把汪曼春吓到了。
老田端回来一碗瘦肉粥,肉沫切得细碎,均匀地覆在清粥表面,泛开淡淡的油花。另附一碟清脆爽口的萝卜干,淡黄间杂着几颗碧绿的豌豆,格外醒目。
香气扑鼻,锦瑟却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辜负老田的精心准备,她坐起身子,小心地避免扯到伤处,拿起小勺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粥。
到粥碗见底后,锦瑟又吃了几口小菜,便觉得很饱。她休息了一会儿,才就着晾好的温水将药吃完。
汪曼春仍没有来,锦瑟也不知道自己再期待什么。
消炎生肌的药,大抵含了催眠的成分,才吃下没多久,锦瑟就觉得头有点晕,心底困倦拍岸。她努力集中心神,但本来身体便有些虚,实在克服不过,又睡了回去。
明台听说锦瑟受伤,担心得很。瞒着明镜,偷偷来了医院,但锦瑟正睡着,守在门口的老田好说歹说,终于把他劝了回去。
争执的动静没有吵醒锦瑟,药效影响下,她睡了个好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病房里亮了灯。锦瑟才睁眼,便听见身侧轻而淡的呼吸声,诧异地偏头看去,便看见趴在一边的汪曼春。
她睡得不大安稳,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出阴影,勉强藏住彼处的淡淡青黑。
锦瑟的神色变得柔和,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接着又皱起眉来,汪曼春这样随意地趴在一边,太容易着凉了。
想起脚边还有一床被子,锦瑟咬了咬牙,打算起身去够。努力动作时,不可避免地牵到胸前的伤口,麻木的钝痛感袭来,锦瑟极克制地“嘶”了一声。
汪曼春在她挪身子的时候就差不多醒了,只是困得很了,上下眼皮痴缠着,迷迷糊糊地斥了一声:“你做什么。”
锦瑟做贼心虚,一个激灵道:“没。”
但她又觉得心里痒痒的,汪曼春朦胧作呓语的样子,可爱极了。锦瑟一边“否认错误”,一边偷偷去看汪曼春这时的模样。
好巧不巧地,汪曼春睁开了眼,锦瑟鬼祟的探视撞进她眼里。
汪曼春觉得不大自在。
冷白的灯光自天花板中心洒下,照在汪曼春的脸上。她化了妆,细眉凌厉,红唇冷艳,但仍旧遮不住神色里的疲惫和憔悴。除此之外,锦瑟还从她的神情里读出尴尬和抗拒。
锦瑟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仓促地收回视线,盯着眼前洁白柔软的被子,主动岔开话题:“姐姐怎么有空来看我?”
她的乖觉让汪曼春神色一滞,心里又酸又疼。
“和师哥‘交代’完了工作,听老田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汪曼春解释道。
“喔。没去看叔叔吗?”
“他还在昏迷,晚点再过去。”汪曼春道,“我还得想想,怎么和他说。”
“那姐姐现在去吧,我没什么事。”锦瑟故意用着很轻松的语气。
汪曼春蹙眉:“丫头。”
锦瑟一怔,汪曼春的手落在她手背上,微凉的触感惹得她心猿意马。锦瑟长睫低垂,掩住眼底变幻的神色,轻轻喊了声“姐姐”。
“你。”汪曼春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借工作压下的烦乱感又升了上来。
锦瑟不哭不闹,对她的刻意逃避没有流露出半点埋怨。但就是这样的顺从乖觉,更让她觉得难过,觉得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然而……
锦瑟像是窥破她的心思,说了一句:“姐姐不要觉得抱歉。”
汪曼春如鲠在喉,她想起那些年自己一心向着明楼,到最后仍旧爱而不得的苦涩与痛苦。
“我喜欢你,我自愿的。”
条件反射般,汪曼春从凳子上站起身。
“我先去叔父那边看看。”她慌忙离开,像是落荒而逃。
余光瞥见汪曼春的仓皇,锦瑟鼻翼发酸,却努力忍住要哭的冲动,不想在她身后露出半点异常。
汪曼春急匆匆出了门,和老田打了个照面。
“照顾好锦瑟。”她叮嘱道,“我去看看叔父。”
老田觉得汪曼春的神情很奇怪,他斗胆问了一句:“大小姐,您脸上有些红,是哪里不舒服吗?在医院,可要注意些。”
汪曼春觉得脸上更烫,支吾地随便说了句“屋里太热”,就大步离开了。
老田皱着眉,锦瑟的病房他也进去过,通风很好,温度正常。他纳闷着,是不是汪曼春之前守床的时候趴着打盹,不慎感冒了。
这可是大问题,但看着汪曼春不太在意的样子,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
汪芙蕖的病房,布置得比锦瑟用心得多。周佛海与他交情甚笃,听闻他出事后,特意“关照”医院,要为汪芙蕖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不惜一切地救治他。
周佛海的关切,也有几分汪主席的意思,毕竟汪芙蕖的身份不低。
但再位高权重,此时也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靠身边的仪器维持着生命。虽然郭骑云那枪已经避开重点部位,但汪芙蕖本身上了年纪,平时也耽于享乐,底子就不大好,重伤之下情况也不大乐观。
汪曼春向下俯视着平时总是温言笑语的叔父,突然觉得很陌生。
白日里,在办公室里,明楼问她:“你准备好了承担后果吗?”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叔叔执迷不悟,我会亲手杀了他。”汪曼春说。
“我的意思是,你准备好了承担失去他的后果吗?”明楼问道。
汪曼春愣了一下,她反驳道:“不可能,计划里说的是,让他重伤在床,我会说服他去美国。”
明楼眼神里隐隐有几分悲悯,没来由地让汪曼春从心底生出恐惧:“但是有时候,现实可能不会按照计划来,如果,我问的是如果,老师真的出了事。”
“不会的。”汪曼春否决道。
“你做好了亲手除去他的准备,但你不能接受他此刻的离去。”明楼说,“所以,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曼春,我们是战士。”明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的语气颇有蛊惑人心的意味,“战士意味着随时可能牺牲自己现有的一切。”
“我……”汪曼春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张与他们此刻讨论的问题完全无关的脸,带着未脱的稚气,隐隐显出妩媚的雏形,瘦弱却清秀,她很熟悉。
汪曼春在那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心性的不坚定。
“你动摇了,曼春。”明楼笃定道,可他会错了意,于是语气里又有些不忍,“但你必须做出选择。”
“这条路从来都不好走。”
“我明白了,师哥。”汪曼春低下头。
彼时,她强迫着自己定下心神,和明楼轻声谈着之后可能的发展局势。
汪芙蕖重伤之后,如果要退下火线的话,明楼作为他的得意门生,又是他从国外请回来的首席顾问,有很大的可能接替他接下来的位置。
但明楼在76号的工作也开展得如火如荼,尤其近来风雨飘摇,血案频出,像他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自然不能轻易被调动。
“我认为南田科长会来做你的工作。”汪曼春分析道。
“想到一起去了。”明楼说,“南田之前试过说服阿诚。”
“哦,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明楼道。
汪曼春尴尬地笑笑,离间明楼与明诚的事情,南田洋子的确和她打过招呼。不过想来明楼也不会怪她的知情不报,他们之前没有合作关系,而且本来两个人也就各有各的秘密。
她不加隐瞒地坦诚了自己对南田的了解,从明楼的话里,汪曼春隐隐察觉到,她恐怕又要参与进一场刺杀计划里。
此刻,站在汪芙蕖的床边,汪曼春神色木然,眼底有淡淡的迷惘,心里想着,好像她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亲手将身边的恩师亲朋推入危险的深渊之中。
如果汪芙蕖真的醒不过来呢?汪曼春看着他失去血色的冷寂的脸,自心底打了个寒战。
她从此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
明楼说得对,计划总是很理想的东西,现实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她想得太轻松了,大概是锦瑟总有让她放心的力量。
锦瑟,汪曼春的神情有了一点变化,她下意识地想到她。
汪曼春紧咬着嘴唇,她还记得锦瑟无知无觉地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也还记得自己刚赶到医院,听老田交代她重新睡去,放心不下,推门进去,看见她神色失落地轻轻蜷着,呼吸浅得像只幼小的猫咪。
一时间,比先前更强烈的悲愤与恐惧重新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地,那个在滂沱大雨里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可堪依靠的大树。汪曼春听过她对自己热切的表白,也见过她为自己一腔孤勇,奋不顾身。
她习惯了锦瑟总会陪在自己身边,以自己的想法为主。所以之前听到锦瑟坦然承认有了喜欢的人,才会有点别扭,觉得不大情愿。但后来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又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汪曼春觉得自己把锦瑟当成重要的妹妹,心照不宣地享受着她的偏爱与照顾,却又害怕触及那个模糊不清的禁忌界限。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那不道德。
明楼的话如同低咒般重新在耳边回响:“战士意味着随时可能牺牲自己现有的一切。”
如同春日的滚雷在心底炸开,劈去一切犹疑与否认,某种微妙的情感自各处罅隙里细密地生出。汪曼春终于意识到,那些让她觉得困扰苦恼的,在她可能失去锦瑟这件事前,统统不值一提。
汪大处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明台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对锦瑟不加掩饰的爱慕。
这大概就是吃味了,但她抵死不会承认的。
理清自己的心思后,汪曼春只觉得心头一块重石落下,眼前一时拨得云开,只可惜汪芙蕖仍旧无生气地躺着,月亮还是灰暗的。
汪曼春想回去看看锦瑟,但想起医生说的,汪芙蕖如果今晚醒不过来的话,之后会很危险。汪曼春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留下来,守着这边的动静。
汪芙蕖平素待她不薄,这是她应尽的责任,况且,汪芙蕖醒来之后,她还有重要的事要与他商量。
锦瑟会理解的,汪曼春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