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曼]朱砂痣

　　明镜是记得锦瑟的，几年前就顶撞过自己的，汪曼春那个不怎么入流的妹妹。

　　锦瑟的话里没带不合适的字眼，但言语间的淡然让明镜感到轻视。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如同几年前在机场碰面时一样的，不加掩饰地袒护着汪曼春，与自己针锋相对，就觉得很恼火。

　　但明镜不得不承认，锦瑟说得对。能在父亲去世之后，独力撑着明家，她心里清楚得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虽然明镜性情率直，但她并不是个过度情绪化的人。

　　她已经有意退让，但又不想在人前露怯，便冷冷从齿间扔出一句“好自为之”。

　　接着，明镜看向明台，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语气也缓了不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温书复习吗？”

　　汪曼春也好奇这个问题，她又拉了拉锦瑟，但锦瑟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拉住她的，好整以暇地等着明台的回答。

　　看着神色和缓的大姐，明台心里绷紧的弦很快松开。他躲在明镜身前，避开明楼严厉的目光，小声道：“我想你了嘛，大姐，洋人们过年都是算公历的，我想和你一起过。”

　　锦瑟握紧汪曼春的手，也轻轻撒了句娇：“我也想姐姐了。”

　　汪曼春的心软下来，嗔她一眼，说：“那也不用这么赶回来，至少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现在并不安全。”

　　明镜瞥了锦瑟一眼，对明台也跟汪家的姑娘走得这么近，觉得很不满。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是不是回去过了，知道姐姐在这边。”明镜道，替明台理了理微乱的衣领，“领子都没有翻好，外面冷，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你就该在家里等着，这边都是大人的事情，不用你瞎参合。”

　　“大姐。”明台轻轻喊了一声。

　　明镜似乎捕捉到某种危险的信号，双眼微微眯起，等着明台接下来的话。

　　明台看了眼锦瑟，见她立在原地，望着自己的眼神里似有某种嘉许，便硬着头皮说了来前编排过许多次的话：“我是和锦瑟一起回来的，直接来了这里。”

　　明镜意识到什么，按在明台肩上的手用了几分力，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我们回去说。”

　　但一贯乖巧听话的明台，难得地忤逆了她：“大姐，我也是大人了。”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忐忑与欣喜：“我是想和你说，我和锦瑟正在交往，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一席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席间炸开。明镜刚才那句“我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还掷地有声，明台现下的话就像甩在她脸上的一句热辣耳光。

　　明楼阴沉着脸，斥道：“明台，说的什么话，怎么这么不懂事。”

　　明台像是被戳中要穴，囔道：“什么不懂事，追求自己喜欢的就是不懂事吗？大哥，我不像你，你能说走就走，我想要试试。”

　　“胡闹！”明镜白净的脸气得通红。

　　明台从小被她宠大，一直都任性妄为得很，她都习惯了。若是换了别的人来，明镜可能都不气他在人前顶撞自己，但偏偏是锦瑟，是汪曼春的妹妹。

　　明镜目光如刀，扫向锦瑟，她却平平静静地应了，还冲明台勾唇露出抹笑，神色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欢喜。

　　这回轮到明镜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吐又吐不出来，咽也能咽下去。

　　汪曼春的神色也一变。虽然锦瑟与明台年龄相仿，又同在异国，彼此之间产生情愫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猜想变成了呈在眼前的现实，她又觉得别扭极了，很不乐意。

　　明台这小子，她也算看着长大，太滑头了呀，小小年纪就爱招人，好听点叫风流，难听点就是轻浮。她的锦瑟还是小姑娘，今年才二十岁，该娇娇地养着，怎么就能去谈恋爱呢？

　　锦瑟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汪曼春的反应，观察到她复杂的神情变化，又在她眼底捕捉到明显的抗拒情绪，只觉得心里满足极了。

　　自然而然地，锦瑟脸上的欢喜也更加真实，像极了当众被示爱后幸福满溢的少女。明镜看在眼里，脸色更暗。

　　明楼已经知道锦瑟与明台在军校学习的事，也清楚他们是彼此的生死搭档，借情侣身份掩护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他和明诚心知肚明，却不能向明镜解释。况且，看明台与锦瑟的反应，再加上先前明台的确对锦瑟格外上心的表现，明楼还不敢确定，这两个小家伙是不是玩了一出假戏真做。

　　想到这里，明楼心内更是喷薄怒火，也不知道王天风是怎么看的人，这样的事情一向是大忌。他就知道，王天风信誓旦旦保证的一切都是在放狗屁。

　　明镜将气撒在明楼身上：“都是你这个做大哥的开的好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看你弟弟都跟你学了什么东西，和谁不好，偏要和她们姓汪的死磕。”

　　如果明镜骂的是自己，锦瑟也不会生气，但她不喜欢明镜这样子指桑骂槐，硬是把明楼和汪曼春重新扯了回来。

　　于是她也不遑多让，冷声对明台道：“明台，我是喜欢你，在与你交往。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的家人像这样当众侮辱我家人。”

　　“你姐姐对你重要，我姐姐对我，更加重要。”锦瑟道。

　　明台夹在中间，为难极了。汪曼春被维护，心里却没有生出太多暖意，她的注意力被锦瑟那句“我是喜欢你”吸引了过去，眉心拧了起来。

　　“大姐。”明台软声劝道，“我回去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他语气哀哀的，和以前许多次做错事，跑来明镜跟前恳求撒娇时，一模一样。要不是涉及原则，明镜几乎就要心软了。

　　但她还是横了明台一眼：“当年你大哥跪着求我，我还是把他送去了法国。现在，你自己考虑清楚，想不明白就不要回来。”

　　明镜说着，强忍着心底的不舍，挥开明台，拂袖而去。

　　明楼忙跟上去，路过明台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想想清楚，好自为之。”

　　刚才还僵持的气氛，随着明家姐弟的离去，松快下来。

　　明台一个人被留在原地，也没追上去，看着孤零零的。汪曼春叹了口气，明台看着，确实比当年的明楼勇敢太多。

　　或许也是因为他年轻，一直被纵容着，经历的风雨太少，所以顾忌得也不多。但无知无畏，总比瞻前顾后，幸福得多。

　　可是汪曼春还是不乐意把自己的小姑娘交给他。锦瑟还小呢，汪曼春想。

　　“姐姐。”汪曼春兀自思考着，在她身边的锦瑟，却细声细气地问她，“明台要住酒店了，我可以去陪他一块儿住吗？”

　　在外面，看见明家的车子之后，锦瑟眼前就是一亮。如果说，原先与家人翻脸，不得不出去住的计划只是赌运气的话，那么现在有明镜的在场，激怒她达到想要的结果，就变得非常简单。

　　好在明台没有太多的心理阻碍，纠结一会儿之后，便充分领会了她的意思。

　　锦瑟才回来，第一次撒娇似的哀求，就是因为明台。汪曼春喉咙里跟卡了根鱼刺一样，很不舒服。

　　“姐姐。”锦瑟又小声唤道，清澈透亮的双眸眨也不眨地望向汪曼春。

　　汪曼春抿着唇，沉声问道：“难得回来，说着想陪姐姐跨年，怎么又放不下那个小滑头了？”

　　“你让他和你一起住在家里，过两天你们就回去考试了，没什么。”汪曼春道。

　　“可是，刚才姐姐也看见了，她大姐是什么态度。”锦瑟道，“我当众下她面子，她估计记恨着，明台要是还敢住在家里，谁知道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明台，他毕竟是因为才被留下来的。”

　　“你啊。”汪曼春摇摇头，无奈道，“知道会这样，刚才为什么不忍一忍？”

　　说归这么说，但是汪曼春很欣赏明台刚才的胆色，敢在人前为了锦瑟忤逆明镜。

　　倘若明楼当年也能这样的话，或许……

　　锦瑟摇摇头，面色坚定：“我顾及明台的感受，可我也在意姐姐的感受，刚才明董事长对你不好，我不喜欢。”

　　汪曼春哑然失笑，揉了揉锦瑟的头发：“你呀，没听个始末，就来维护我。她说得其实也没错，或许的确是我对师哥太死缠烂打。”

　　“姐姐。”锦瑟重新握住她的手，眼神澄澈而恳切，“不管怎样，我永远与你站在一起。喜欢这种事，没有对错，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她既是在劝汪曼春，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汪曼春没有想到其余层面，只觉得锦瑟是在说好话，希望自己开心，她勉力笑了笑，嗔怪道：“你小小年纪的，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说着，汪曼春斜乜了明台一眼，“哼”了一声，低声道：“都是那小子，把我这么好的妹妹给带坏了，看他怎么赔我。”

　　我是你的呀，如果你需要，只要你开口，我永远都会是你的。锦瑟的心里燃起无名的火焰，赤忱的爱意在她血液里沸腾，她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内里的灵魂却几乎要被灼成灰烬。

　　这样的话，锦瑟终究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强定心神，又小心地问道：“所以，姐姐，我可以……”

　　明台也忐忑地往这边看来，汪曼春心底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可以，我派人去为你们安排住宿。”

　　“姐姐。”锦瑟拉着汪曼春的袖子，小声道，“我想住和平饭店，之前听说很好看，难得住在外面，想进去看看。而且听说跨年的晚上有烟火，离得近更好看。”

　　汪曼春面色一沉，但她也不至于把眼前的孩子与长谷川刚这样的高层人物扯到一起，即使再加上个明台。

　　何况明镜方才来闹，一看便是临时起意，没有人会事先知道，自然不可能给明台和锦瑟设套。即使明台是和明家有什么预谋，锦瑟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不会上当。

　　但是，汪曼春眉心又一紧，锦瑟和明台现在的关系……再聪慧的少女，也可能因为感情变得愚钝。

　　“姐姐如果不放心，和我一起去？”锦瑟问道。

　　这句话勉强打消汪曼春心底的疑虑，锦瑟心思清明得很，况且还记得以自己这个姐姐为重，不至于为了明台意乱情迷。

　　汪曼春在心底自嘲，真是职业病犯了，连身边人都这样疑神疑鬼了，明楼果然没有训斥过人。

　　想到这里，汪曼春拍了拍锦瑟的肩膀，温声道：“姐姐还有事情要处理，况且叔父也在家里，单留他也不太好，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有什么事和姐姐说。”汪曼春说着，又欲言又止地小声道，“你们在一块住，要注意安全，还都是小孩子。”

　　锦瑟耳根泛起粉红色，羞恼道：“姐姐，肯定分两间房的。”

　　汪曼春打趣道：“怎么就脸红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汪曼春不知道，锦瑟过去久居风月之地，寻常的荤话听惯了，早不以为奇。现下有这样的反常反应，只是因为提起的人是她而已。

　　好在汪曼春见好就收，锦瑟如释重负，她冲明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落在汪曼春眼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还是反应不过来，走之前明明还十分抗拒明台亲近的锦瑟，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亲近了呢。

　　她还是陪锦瑟陪得太少了。

　　汪曼春收起自己惆怅的思绪，喊了人开车送他们俩过去。打消顾虑之后，她也觉得锦瑟住在和平饭店合适。

　　毕竟现在那里是上海最安全的酒店，因为长谷川的缘故，守卫森严得连只苍蝇都进不去，锦瑟住在那里，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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