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曼]朱砂痣

　　锦瑟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看见汪曼春正坐在书桌前翻动着一本比较厚的旧书。听到动静后汪曼春也没抬头：“你先去床上躺着吧，我看会书就去漱口。”

　　“嗯。”锦瑟乖巧得很，也不多问，径自卷了袖子把自己裹紧厚厚的棉被里。

　　她这么安静，汪曼春倒有些不习惯了，她略一转头，看见锦瑟枕着她自己带来的白色棉枕，依旧是侧着睡的，不过却是后背朝着她。

　　看起来心情并没有怎么被影响，因为她的后背甚至都没有绷直，汪曼春还能看见她身子微弓而在睡衣上显现出的细小褶皱。

　　汪曼春熟悉的锦瑟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绷直自己的后背，用这种倔强的姿态来隐藏自己心里的不安与焦虑。

　　但在汪曼春看不见的方向，锦瑟分明已经闭上双眼，薄而苍白的嘴唇依然死死咬着，力道狠得她口腔里逐渐弥散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汪曼春盯着锦瑟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来，她一边想着今天牛奶助眠的效果实在太好了一点，一边提起杯子往洗手间去了。

　　这个时候锦瑟又翻了个身，恰好又是背对着她的方向，汪曼春不觉有它，只以为是锦瑟睡眠真的不太好。不清楚锦瑟是否能听得见，她仍然叮嘱道：“别乱动，被子盖好，当心着凉。”

　　小丫头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半梦半醒的时候被打断，汪曼春叹了口气，当她是真的困极了要睡，将动作放轻了很多，避免吵到她。

　　听到汪曼春离开房间动静逐渐小下去之后，锦瑟睁开了眼睛，床头淡淡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安静而孤独。

　　现下只剩她一人了，锦瑟开始在心里细致地思索她对汪曼春究竟怀着什么情感。尽管曾在人来人往的风月场里呆过，锦瑟对于感情的理解也极为浅薄，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照顾她的姐姐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人情薄如纸。

　　逢场作戏是欢场里通行的准则，一面之交后或许再无明日，那……风月场之外呢？锦瑟不知道，难道汪曼春也总有一日不会再对她好吗？

　　锦瑟自问是一个知足的人，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不会奢求太多，对赠予她的都心怀感恩，也不过分计较得失。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接受有朝一日汪曼春的淡漠，光是想想都觉得冷。

　　如果没有汪曼春的话，锦瑟觉得自己是可以忍受世界的冰冷与嘈杂的。但是她就那样出现了，给了自己一个温暖宁静的驻足地，那种可以也就变成了假设的一句“本来”。

　　这么一小会工夫，锦瑟思绪越来越纷乱，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汪曼春。等到那个人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床边，轻柔地掀开被子躺下来的时候，锦瑟才有所察觉。

　　寒冷的晚上，身后淡淡的温暖格外明显，锦瑟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向后靠亦或是转过身去拥抱汪曼春的想法。她顾不得姿势别扭影响睡眠，轻轻地将双臂抱在胸前。

　　如果此时她是站立的话，从旁边看起来，这就是十分明显的“防御”姿态。

　　汪曼春哪里会注意到小丫头心里的百转千回，她抬手关了灯，光线消失的瞬间锦瑟松了口气，黑暗多少打消了一些她心里的无所适从感。

　　因为看不见，反而不必畏惧。

　　但接下来汪曼春的动作就让锦瑟心跳陡然提了速，她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自己的腰侧，接着轻轻往回一带，她就落到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沐浴皂的清爽气息。

　　锦瑟觉得自己的脸一寸一寸烧了起来，她不敢用手去试究竟多烫，只祈祷汪曼春千万不要发觉才好。

　　急剧蹿起的害羞，将锦瑟心里那份惊惧压了下去，幸好现在不必开口，汪曼春也不会从她不成字句的话里发现她的异样。

　　最初的不知所措消退之后，锦瑟的心态终于平稳。

　　耳朵贴近枕头的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杂着因为距离近而有些粗沉的汪曼春的呼吸声，十分有节奏感。

　　这韵律交织在一起，听久了颇有几分催眠的功效。

　　汪曼春以为锦瑟睡着了，她本身就有几分倦意，这时候也挣扎着会周公去了。她一睡着，手上的力道比之前松了几分，心思细腻如锦瑟一下就感受到了。

　　她也从这细微的变化里捕捉到了汪曼春进入梦想的讯息，彻底地放心了。

　　锦瑟心里依然有几分对自己胆敢对汪曼春心怀异想的恐惧，谨慎如她决心与汪曼春保持好距离，以杜绝自己进一步心生妄念。

　　但毕竟年纪小，压不住自己小小的贪心，所以她决定让自己多沉迷这一个晚上。

　　黑暗里锦瑟再一次睁开自己因为装睡而闭紧的眼睛，正视着正前方的虚空，她不敢转身，怕动作惊扰了正在休息的汪曼春，只能慢慢地在脑海里勾勒汪曼春的样子。

　　与此同时，锦瑟嘴唇轻轻张开，无声地道了一句“晚安姐姐”。

　　第二天汪曼春醒来的时候，身侧早就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锦瑟已经起了床，只留下有些杂乱的被窝，她连棉枕都捎走了。

　　汪曼春打了个呵欠，浅眠如她对这人走枕空的过程都没有一点察觉，可见小丫头的动作有多么轻而谨慎。

　　回头要是做贼的话肯定难防，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脑海里汪曼春就笑着把它抹去了，真是快养成职业的疑心病了，那丫头还那么小，成天都想什么呢。

　　接着她就想到之前那通神秘的电话，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沉了下来，这场未知的约不能不去赴。

　　为了未来。

　　打定主意之后，汪曼春倒没有就着这个决定去想太多，她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格。纵使是场鸿门宴，汪大小姐也自信自己有能全身而退的资本，多说无益。

　　将要走到书房的时候，汪曼春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在书桌前看见了锦瑟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清清嗓子道：“一大早这么用功啊？”看到小丫头被惊到的仓皇样子，又觉得不太忍心，补了一句：“怎么不去客厅，这里冷死了。”

　　“先生交代过要看的书，刚好找到了，有些厚，就不搬来搬去了，太麻烦。”锦瑟恭敬地回答着。

　　汪曼春目光下移去看她手上的书，“啧”了一声，说：“你们现在就看这么深的书么？也不用太拘泥了，除了这些我们自己的文化之外，可以再看些其他国家的书，思想打开一点对你也有好处。”

　　“嗯。”锦瑟点了点头。

　　“今天不舒服吗？话这么少。”汪曼春觉得有些不对，开口便问。

　　锦瑟解释道：“没有，在想一些问题，姐姐既然起来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汪曼春点了点头，接着便习惯性地立在原地，等锦瑟过来牵自己的手。却没想到锦瑟用书签压好自己看的那页，将书收好放在一边之后，起身径直擦着她走到门边的位置，静静地等着汪曼春和她一起走。

　　看起来十分的有礼貌，很有大家族里那种兄友弟恭的味道。汪曼春却觉得不大适应，锦瑟这样有些过分疏离了。

　　汪曼春轻轻咳嗽一声，刚要开口，锦瑟却像是洞察她心思似的，不缓不慢地开口：“之前太莽撞了，最近在学校里先生教了礼仪，也是该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刚才跟你说不用那么拘泥，我们家不兴这套。”汪曼春急忙打断锦瑟接下来的话。

　　锦瑟注视着她说：“姐姐不在意这些，其他人在意，万一人家说些什么我不懂礼貌的话，不是丢了姐姐的面子么？现下我吃的是汪家的饭，喝的是汪家的水，言行举止关系的当然是汪家的教养。”

　　“是不是又有人跟你嚼什么舌根子了？”汪曼春刚想问，却看锦瑟的神色十分平静，不像是有什么异样的样子，只得把这块石子压在心里，由她去了。

　　按照礼仪是该汪曼春先走的，锦瑟跟在她后面，看着她高挑的背影，目光才终于敢放肆一些。

　　刚才和汪曼春的对话已经算是她十足的努力了，看起来汪曼春并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尽管突然的刻意疏离十分奇怪，汪曼春也给了她十足的尊重和理解。

　　锦瑟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的刻意维持距离能有成效。

　　她不想自己这种畸形的恋慕被汪曼春发觉，这种有悖于世俗的情感一定会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或许汪曼春从此就会嫌恶自己。

　　这种设想最有可能，却也最让锦瑟无法承受。

　　无法预知结局又害怕出现最坏结果的话，索性就掐灭所有开始的可能性，锦瑟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

　　好在她或许没有别的特长，但世事如刀，磨得她在“忍”之一字上修行颇深。

　　锦瑟从来都足够能忍，因为她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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