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魔

作者: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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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皇城西北高耸着炼珐塔,通体石筑,近两尺的弥川石各相契合,塔身奢侈地浇灌了铁,远望组成一个恢弘的图腾。
      国师巫益就端坐其中,为沛朝推算、祈福,夜观天象,昼解帝问,以一身系一朝之福祉。
      “国师,翰林院编修,周贤睿求访。”盲仆乙六垂首进来扬声道。
      捧卷的巫益将册子随手一放,发出一声轻笑:“作《辉山赋》的今科榜眼。请进来。”
      乙六不知道,就在她身侧,一只人头大的白背蜘蛛慢吞吞爬过,等它爬到巫益身前,便被一团红雾裹挟,红雾悉数散去的时候,变作一个着黑衣的白发白肤的孩子站在当场,他学着巫益的样子盘腿坐下,满面的纯真无邪,却对着虚掩上的门伸出舌头贪婪地一舐唇。
      “莫打我盲仆主意,”巫益声音一凉,黑色面具下一双眼寒光湛湛,极尽冷漠地望着白发孩子,“也莫妄想周榜眼血气,谁教你自己错失机会。还不躲起来?”
      “你,”白发孩子开口,却是十分低沉优雅的成年男子的声音,他起身抚平衣服上刚起的褶皱,歪头故作稚气模样,连声音也变作了幼童的稚音,“真冷漠。”说完他旋即转身走到屏风后边。
      乙六领了周贤睿进来。周贤睿躬身作揖,他眼神左右一转,只见这间阔大的屋子里铺陈极简,仅有一套桌椅,一张软垫,一架书卷,一个摆设寥寥的多宝阁,最大物件便是分屋子为两半的一个漆绘屏风。他按下骤然升起的好感,道出来意:“国师大人,赵王在王府举办诗会,特令我来邀你前去品鉴。”
      “赵王,他难得办诗会,却从来没邀请过我,怎么此次?”巫益随口问道,双眼玩味看向略显局促的周贤瑞。
      周贤睿倒是已经镇定,不慌不忙道:“正是因赵王不常办诗会,机会难得,方才需要一位声望才能俱高的大人前去镇场。赵王首先想到的便是国师大人,虽有些仓促,连信函都未先传,却是真心实意要邀国师前去。”
      “既然你已这样讲,我便随你去,领略领略沛朝新秀们的诗才。”巫益起身,理平衣衫褶皱,眼带威胁似有若无地一瞥屏风,推门出去,周贤睿便落后他半步跟随,笼在袖内攥紧的手这才缓慢放松开来。
      那白发孩子从屏风后踱出,站定一息,红雾从衣袖、领口、衣摆下滚滚而出,瞬间将他裹成一个红茧,红茧一再收缩到人头大,雾气散尽,露出的白背蜘蛛跟上了出屋的二人。
      ……
      “记得拿好它。”苏白就要出去,又转过头来再提醒这稚童一遍,他眼神从小娃娃手上银杏果转到稚童一双异常沉静的眼上,他顿了顿,仿佛感觉多此一举、自嘲地笑起来。
      小娃娃便是周齐徳,他看着眼前清瘦秀气的少年,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将手上银杏果递给他:“保护我爹爹。”
      苏白将他手折回去,正色道:“放心,你爹爹手上也有。”周齐徳老气横秋地一点头,小小的手包裹好银杏果,目送苏白走出去。
      他不喜欢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让他难受的气息,就像养的猫儿将死时的气息;但这人明明很合乎他心意,半点没有将他看作三岁小娃般轻慢。他踱步回内室,小小脑袋里还在思索,看见阿娘含笑招呼他,他边走过去边草率地下了定论:这世上,也许人与人只间,真的没有太多相处之道,就算再合乎心中想象,最终都没有一个眼缘重要。
      苏白一出周家临时租赁的宅邸,三步并作两步便拐至无人陋巷化作黑气直朝皇城而去。
      黑气在太清池旁落地,苏白举着玉玦片衣不沾水地走进去,甫一进山洞,两道灰影便风驰电掣般扑向他,那两双一赤一银的异瞳风过火烛般飞快一亮,没有半分响动,四只状如玄铁的爪钩直闯苏白面门而来。
      苏白没有动,不知何时又涌出的黑气团团围绕着他,那四只爪子一触到黑气,指尖长出的坚硬指甲开始融化,两个稚童齐齐发出一叠声的惨叫,黑气游走若小蛇,顺着指甲向手掌、手臂而去,虽未腐蚀,被黑气轻抚过的皮肤却开始“嗤嗤”冒气。
      苏白不再顾及两个跪伏在地无力挣扎的稚童,他抓着那半块玉玦,靠近正在微微颤动的冰棺上镶嵌的玉玦,将手上的也放上了冰棺。两个半块的玉玦合二为一、严丝合缝,散发低弱的光芒。“咔吧”一声,冰棺开启一条小缝,苏白顺势推开,其内躺着一个魁梧的成年男子,样貌英武。苏白抓住他胸前衣物、一把将他提出冰棺,他看着羸弱,将那男子提出后转而去提后颈的衣物,再取下玉玦,一系列动作之后却没有半分喘气。
      那两个不断挣扎的稚童还在尝试爬向苏白,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些什么。苏白口中默念一句什么,两个稚童便背贴着墙一动不能再动,他拖着男子走出山洞,还在折磨稚童的黑气就丝丝缕缕钻回他身上去了。他提着男子一路上了太清池畔,一阵黑光闪过,两道身影在高空中飞驰而过,降到悬挂大红灯笼的荒宅门前。
      门蓦地自己大开,一只花猫窜出来,口吐人言:“哇啊,这下好了!”
      它见苏白漫不经心地提着男子,使得男子总是磕磕绊绊的,不由不满起来:“就算这别人的身体没有感觉,你也不好这样随便吧。”
      苏白默然,一下加快步伐,径直走进主屋厅堂,将男子放置一张椅上。花猫跟进来,跳到那男子膝上,抬首问道:“我怎么回去自己身体?”
      苏白拿出袖间收着的玉玦,放到茶桌上:“含住它,心无旁骛。”
      花猫将头凑过去张嘴咬住那玉玦,刹那,它喉咙口发出一声呜咽,脑袋一垂、身子便软倒在男子膝上。口中含着的玉玦滚落在地,碎成粉末,被清风吹散。
      男子眼皮迟滞掀开,尚不适应回来人身,他扭了扭脖颈,又晃了晃手臂,最后,他探手去抱起那花猫,惊叹道:“这猫还活着!”仿佛在应和他的话,花猫“咪呜”一声在男子怀里扑腾起来,挣扎着要跳出这个箍紧的怀抱。男子一笑:“我在这猫身里待了这许多年,不知欠这猫多少因果。以后我便养着它了!”猫却不懂领他的美意,尖牙一呲就要对他手掌咬下去,他只好放这猫到地上:“反正你出不了这宅子!”
      “钳匠,”苏白肃容,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紧迫地盯着男子,“你现在可以锻造吗?”
      钳匠颔首,他双掌一拍,发出一阵巨响,他起身跺跺脚,老旧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他咬着牙开口:“生而为匠,怎敢忘本?这么些年,我天天去铁匠铺,朝思暮想,就是锻造。”
      “好。”苏白眼底流转过不易察觉的轻松。
      钳匠抬起头,皱紧眉头,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衣摆:“你承诺我为你补好剑,你就带着它跨过墨砂河。”
      苏白也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坚定:“对,就像我帮你找回身体,而不要你教会我锻造。我说过,我绝不食言。”
      钳匠松口气,跟着苏白走进斗室取出那把存有一个水滴状缺口的黑色长剑,苏白握着它的右手有些微的颤抖,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一路带着到了一间热气腾腾的屋子,屋中锻剑的器具一应俱全,唯独缺少铁。未等钳匠开口问,苏白又出去拖了一个大物件进来,只见这东西乍看形似一具人的骨架,但高足有两个苏白,通体漆黑,幽洞洞的两个眼眶十分骇人,苏白拖着它进来,门槛被划过的那双脚直接毁掉。
      “这?这!魔骸!”钳匠大吃一惊,十五年前人间界大乱时,他是见过魔的,与成年男子差不多大,大部分都是没有形体的,从没见过单这样看到便另人心生恐惧的巨大魔骸,“可是,这能补形吗?”
      苏白丢下魔骸,发出“哐当”一声,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他点头:“与人间界的铁材一样。”
      “可,补形的话,也用不了这么多。”钳匠迟疑,将那魔骸视作铁来看,足以再炼出几十把剑了,何况这只是补形。
      “这剑特殊,我只愁它不够。”苏白说罢转头出去屋子,“你试过便知。”
      钳匠只好上前去拖那魔骸,他天生神力,幼时便能手格猛兽,此时却棋逢对手,一提竟没能提动。他绕着这魔骸转了一圈,发现它左手小指残缺,他啧啧叹起来:“愁它不够。”说完他扎起马步蓄力,猛地大喝一声:“起!”
      苏白听着身后屋子里传出的山崩地裂般的大吼,面不改色地缓步出了荒宅,化作黑气直往安峦青夭所在的客栈去。
      青夭在同样名为苏白的稚童教导下学习写字绘画。她喜动不喜静,没多会儿便火烧板凳般坐不住了,绘画还好,她立志学好后要为苏白画像,一开始写字,她便叫苦连天。这会苏白进来,她惊喜地跳起来:“苏白!你终于回来了。”语毕还自以为是地带着些许委屈。
      “练地如何?”苏白饶有兴致地去看,稚童苏白便走进黑羽中离开。青夭脸颊一红,她是痴、并非傻,这写的画的优劣还是分得清的,她忸怩道:“不好。”
      “不好,才好。”苏白笑起来,青夭觉得他的笑有种魔力,总能教她看呆了去。她愣愣问道:“不好,怎么好?”
      “不好,你才会去加倍学,日后,好了,你的欢喜就是成倍的。”苏白面不改色地胡诌,权当哄她。
      “哦。”青夭怔怔点头,心道虽然不好,她也不愿加倍学呢?那又算好还是不好呢?就听苏白道:“待会我们去拜访周官人一家。”
      “周官人?”青夭回想记忆中姓周的人,大略只有琦贺山上遇到的周贤睿,遂欢喜起来,“他道他家大郎十分有趣哩!”
      苏白身后缀着青夭这尾巴,坐上马车晃悠悠到了周家宅邸。
      仆人进去通报,半晌,周贤睿与妻儿亲迎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周父周母,远远地周父就大喊一声:“壮士!”待走近了看到苏白这幅纤弱样子,他干咳几声,仍不改称呼:“这就是救了我儿性命的壮士罢!果然是一表人才!”周母慈爱地拉过青夭的手:“这是苏壮士良人?真是温婉可亲,与苏壮士天生一对。来,来,与我说说,姓什么,家中排行是几?”
      周贤睿好容易插进话来:“苏贤弟,快请进屋。”这时有奴仆凑过来,询问苏白带来的东西如何放置。一干人等扭头去看,原来苏白带了一堆栩栩如生的木雕,其中大半是披甲兵士,余下便是与其一一相配的马匹,再就是特意为周大郎备的一些小玩意。
      周贤睿忙辞道:“怎么好教贤弟破费!”苏白不在意道:“哪里谈得上破费。不过寻到一些木头,自己雕出的玩意,手艺又生疏,难登大雅之堂。”
      周父已去观赏过,称奇道:“技艺我不懂,却是我平生所见,雕的最有神韵的。”那边厢,周齐德已经拿了一把木弓在左看右看。
      一通招待下来,苏白好容易寻到空隙,得与周贤睿单独一聊。他径直便拜了下去:“多谢周兄助我大忙!”被周贤睿慌忙扶起,他连连摆头,急急道:“不算什么,国师十分平易近人,赵王府赴会的一干人等摄于他威严,哪里会再另寻人去。国师应当不会在意我。”
      “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总会明白过来,到时,周兄危矣。”
      周贤睿一愣,他若孑然一身自然不怕,可是······不过,当下他还是道:“国师看着真是谦谦君子,必定不屑小人手段。到时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白笑起来:“只怕他底下有小人啊。周兄这样赤诚,小弟自会保周兄一家免小人侵害。”
      周贤睿听了,只觉苏白天真,但苏白救他性命,他因此还他一命也是果报,只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家人,他在心底暗暗赌咒。
      ······
      炼珐塔内,巫益狠狠攥紧书卷,直将那脆弱的书页揉做一团,他斜睨白发稚童,冷冷质问:“我教你留在这。”
      白发稚童眼底郁结,面上却浑不在意一笑:“那个什么周榜眼骗你离开,我替你去杀了他。”
      “你去送死吗?”巫益怒火平静下来,他眼前浮现那个拥有黑气少年的样子,眼中闪过深思,“盗走钳匠的,多半是个真正的魔,一个不愿嗜血的魔。”
      “那又如何?”白发稚童摇头蔑笑,“一个不嗜血气的魔,于被砍断四肢的人何异?”
      “不行,”巫益还是否决,他放下皱地不成样子的书,他盯着白发稚童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缓慢而坚决地摇头,“他未到安峦之前,我妥协了一次。但,在安峦,你不能杀人,任何一个人。”
      “你是国师,不是佛。”白发稚童奇异地看向他,语气古怪,“那周姓小子是文昌星降世,是沛朝福将。你想走你师傅老路?”说完,他自己觉得好笑极了似的,咧嘴狂笑起来:“你师傅当是十方灵界的佛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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