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魔

作者: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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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大郎君,别走远了,跟小的回吧,回去车队那里。”一脸期盼地看向俊秀稚童的少年郎笑道,矮身把稚童随手折下的几枝粉色桃花收束拾起,他奇怪地看向似乎呆愣住了的稚童。
      这面无表情的稚童瞪大了眼,定定地盯着他从树洞中抓出的一个物什,好一会他才蜷起手掌,把那石头放进了衣袖内,对着少年点头道:“好,回去。”
      少年牵起稚童的手,向着稍事休憩正准备继续行进的车队走去。车队的主人是新科进士榜眼——华城的周贤睿周官人,他长身玉立,形貌风流,正与他父亲说着话,见到稚童走来,他大笑道:“大郎年纪这样小,就爱鲜花了?”他身边周老爷对稚童招手:“大郎,快过来,来休息会。”
      少年马上牵着稚童走近二人,稚童面色端肃向二人行礼:“齐德见过大爹爹,爹爹。”
      “大郎,林子可好玩?”周贤睿拍拍稚童的肩,满面带笑捡起一枝桃花。
      “好玩倒谈不上,不过,”稚童眨眨眼,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琥珀,目中流光一闪,“我在那捡到一个小玩意。”
      “哦?”周贤睿和周老爷不以为意地一笑,目光投向稚童的右手手心,那是一个堪称鬼斧神工的精致血色琥珀,周老爷拿到近前仔细看,中心封存着一颗赤珠。他吃了一惊,赞叹道:“好稀有的血珀!”
      “果真是血珀。”周贤睿惊奇道,“大郎倒是好运气。”周老爷沉吟道:“相传血珀养神,这样大小的血珀,倒是适合给大郎做一个小坠子。”他把血珀递给周贤瑞。稚童抬眼看向他父亲手中的血珀,自言自语道:“血珀……”
      ……
      “山崩!”迟城县衙里,听到来者报上消息的苟主簿手上猛一用力,揪下几根斑白胡须来,他痛地一呲牙,“荆石村?现在究竟情况如何?”
      “有十数人丧命,荆石举村受伤。主簿赶快派去厢军救命啊!”来者一身风尘,面色焦急非常。
      “是是是,魏常,快去通报苏县尉!”苟主簿起身,吩咐底下一个浓眉大眼的衙役,讲完,他又转向焦急的来者:“你随厢军去荆石村,记得有何情况都要及时回来通报。”
      “是,主簿……”来者话音未落,门口又闯进来一个人,他脸上犹带惊惧,趔趄几步伏倒在地:“主簿,羌石打来了!荆石危急!”
      苟主簿面色巨变后反而镇定下来,他挥手叫衙役带着这人,与他一起往苏县尉所在方向走去,一路问询详情,他心中不安大增。羌石是一个小族,但十分尚武,迟城是羌石与沛朝之间的第一道防线,近年羌石势力有所增强,但此前并不曾扰边,不难料想,羌石是想借这次迟城东的山崩来打下迟城,虽它并不敢继续对抗沛朝,但迟城就前途未卜了。
      此时满目疮痍的荆石村,已经驻扎下一支军队,他们将受伤的村民成群地捆在一起,在村中搜集粮食、盐铁、金银,找到便堆在一起。如此一番动作后,为首的一身软银铠甲的大将大手一挥,带着军队深入迟城。
      ……
      羊肠小道上,两匹马前后扬蹄飞奔,竹林外日光渐起,马身后浮尘高扬。
      “吁!”两人在山泉前急急停下,翻身下马稍事休憩,两匹累惨了的马喷了几个响鼻,凑到山泉沿去。
      “郎君,我们一路行来,都是风平浪静,迟城山崩?”女子十分坦然地席地而坐,遥看远处上方平静的天空。
      “山崩,”男子紧锁眉头,面色前所未有的郁郁,他伸手按了按不停乱跳的太阳穴,“不止,恐怕这次迟城还有兵刀之祸。”
      “兵祸?”女子瞪大眼,她拍去裙摆上灰尘的双手顿住,“羌石?可是,他们怎么敢犯边?”
      “今时不同往日。”男子搭在药笼上的手猛一用力,“他们并不敢深入,但迟城是一定要吞下的。”女子恍然,她欲言又止看向男子,最后还是叹口气,闭上了嘴。
      “青玉……”男子掩面低叹口气。那声音实在太轻,女子疑惑地瞧他,他放下手,起身道:“继续走吧。”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扬灰一路到达迟城北门,在这可以遥遥听见兵戈之声。他们递了通牒,一路驾马疾行,马蹄声在此刻已经乱了的迟城并不突兀,烈阳炙烤下的街道上有背上行囊四处逃开的百姓,门窗紧闭,满地狼藉。
      “快些!”一队夹杂马车的人马行过,为首领路的中年儒士横眉竖眼,大吼起来,“再快些!”那马车在不畅的路上一晃又一晃,忽然,那驾马之人稍不留神将马鞭重重挥在了马的眼上,那马登时发起狂来,左突右撞使得那马车剧烈摇晃起来。
      驾马的男子看见这队人马,愣了一愣,眼见这番危急情况,他驾马上前,飞身一扑骑上了马背,他抓住缰绳狠勒住发狂的马匹,这马载着他狂奔了会才堪堪停下。失手造成这番凶险的车夫瑟缩在马车沿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男子救下了他们,他张张口,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带队的儒士冲上前来:“多谢壮士!”男子摆摆手,一声口哨后,他的马跑了过来,他翻身上马不发一言走远了。
      儒士着急车内情况,问道:“良人、大娘子如何?可曾受伤?”车内走出一位妇人,她环顾四周,纳罕道:“良人,我们无事,是何人救了我们?”儒士摇摇头:“是一位骑马的高大郎君,想是有急事,已走远了。罢,我们先赶路,有缘自会再见。”
      他呵斥车夫,换上一个新车夫,扭头去领路了。
      骑马而来救下这辆马车的男子回到女子身边,女子道:“那车上有个夏字,郎君关注那‘夏’一字,想是认识夏家。”
      男子颔首,左眼眼尾赤色泪痣光芒一闪:“我与那马车中的娘子定下过歌船之盟,在此之前不能见面。”
      “歌船之盟。”女子将这四字噙在唇齿之间琢磨,手上缰绳悄然滑落。
      ……
      “快去扶好夫人!”夏霜粉面带怒,扯住一个跌跌撞撞慌乱要跑出院的婆子,“你们要向哪去?”
      婆子挣回自己衣袂,边退边腆着脸苦笑:“霜娘子啊,瞧咱们夫人那样子……我家里还有孙儿嗷嗷待哺,不能只顾自己跑啊!”话未落地她也不再看夏霜眼中怒火,拉好肩上包裹利索跑远。
      “这群天杀的白眼狼!一个个眼上天,心肝黑。看往后再回来怎么教她们好好吃挂落!”扶牢夏青夭、吃力缓步走来的夏霏清雾弥漫双眼,恶狠狠恨道。与她同扶青夭的丫鬟素屏抬眼瞧东边映红的天,嗫嚅道:“霏姐姐,瞧这情状,那边厢锣鼓喧哗,火光冲天的,我们回不回得来是两说呐……”
      “莫乌鸦嘴!说这样丧气话……”夏霏斥她一句,自己却不争气地红了眼圈,“你是个好的……”
      “你们带着夫人去大门,我去寻官人!”夏霜回转身来,丢下这一句,提起裙子便急剌剌窜进绿荫小道。
      “好呢,放心!”夏霏梗着脖子扯起嗓子高声回她,眨眨眼睛憋回泪意,她扭头沉声道:“素屏,我们快些走,官人总不至于不来救夫人。”素屏欲言又止,她看着夏霏眼中再染上的希望,最终只默然无声地用力点点头。
      被二人扶着的青夭身形纤弱,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二婢同扶却觉得十分吃力,她双肘瘦得如同皮包骨头,隔着衣衫握着就似木头,无有半分皮肉的鲜活感。
      二人急切地走着,素屏年纪小、气力弱,没几步便气喘吁吁,她见又有丫鬟小厮从面前经过,不禁绝望起来:“霏姐姐,霜姐姐怎么还没叫了人来?”夏霏提高声音:“你难道信不过你霜姐姐?她素来稳重,我就没见过她做甚么没把握的事。”
      她话音刚落,但见身侧丛木中横里刺出一人,正是一身鹅黄衫子的夏霜,她冲了过来扶住青夭,语带颤音激动道:“嬷嬷们,夫人在这!”果然,那小道里又走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年婆子。两个婆子轻松架起青夭直往苏府正门去。
      苏府正门已经集结车队一支,青夭并三个丫鬟上了一架马车,这时,素屏才放开了些紧蹙的黛眉,低低呼了口气。
      “爹爹!我与你一道去吧!”苏白一只脚跨上马,又放了下来,跑回他父亲身边,“我与你一道去吧!”
      “快走!”苏府前,苏会一脸调笑,举手抬足尽显粗砥,“保护好你那一群娇滴滴的妻妾,安顿好了,再来谈助我吧!”苏白黯然点头,转身上马远去。
      苏会目送他骑马远离他的视线,面上的笑容卸下,他扭头问身旁垂手而立的中年管家:“府里有多少人愿意去?”
      “府里剩下五百一十二壮丁,五百一十人愿去。那二人我已放他们出府。”
      “好,好!”苏会拊掌大笑,他一身劲装、大踏步走近由小厮牵着的马,“走,我们去找县尉官!”
      远处,纵马扬鞭的苏白抿紧了唇,再不回头望一眼,他扬声道:“驾车的,骑马的,手下都用力,我们向西城去!西城去活命!”
      苏府、夏府及几个迟城大户都坐落在东城,向东门外去几里便是荆石村,羌石打来,首当其冲就是这几府,现在都是要往西城逃去。
      苏白领着车队一路疾行到得西城“安府”,这里已聚了许多人,既有绫罗缠身的官宦富贾,亦有衣衫褴褛的贫民乞丐,没有人维持秩序,都是推搡着挤进府里。苏白见此情形,不由眉头大皱。
      “安府”并非一户姓安人家的宅邸,它是迟城人众皆知的一个秘密。它的第一位主人是迟城曾有过的一位县令,彼时,羌石十分强盛,隔上几春便要来攻打迟城,往往使得迟城元气大伤,那位县令大刀阔斧建造了这“安府”,取名意喻“保命求安,安迟城人”,府中藏有地道,可以容纳老弱妇孺,沿地道走,可抵达距迟城最近的阑县;各个地道口都埋了火石,若这秘密被羌石发现,便毁掉地道。
      羌石势弱多年,“安府”内早已荒草丛生,蜂拥涌来的迟城百姓打破它经年沉寂。甚是宽阔的“安府”人声鼎沸,人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潜藏着一丝不安,越是喧哗,越是惊惶。
      苏白抓着缰绳的双手用力一握,唇角狠狠向下一压,就驾马冲向乱糟糟的人堆,一副要硬闯的蛮横样子。“安府”前挤作一团的人群一片哗然,纷纷闪避,混乱中,一个十分富态的男子失足一跌,他身侧小厮要扶他起身却被带地也倒在地上。周围躲远的人不忍看这一幕,尽皆移目。
      “吁!”马蹄就要踏上倒地男子身上之际,苏白狠狠扯回缰绳,那马一双有力前蹄堪堪停在男子头顶几尺处,朝天长嘶,苏白抚摸着它的脖颈,它颇通人性地后蹄向后几退,离那两人远了些方才放下了前蹄,冲男子喷着热乎乎的响鼻。那男子被吓傻了,他跌在地上,眼见那马没有落下蹄子,电光火石之间,越过飞扬的马鬃、他瞧见苏白扬唇一笑,嘶声叫起来:“苏霸!”
      “这畜生不长眼睛,冲撞了赵官人,小可在这赔个错。却也不能全怪它,那边羌石凶厉,这里喧哗吵闹,它历来被我娇惯,真真是吓破了胆!”苏白居高临下环顾四周,马蹄嗒嗒仿佛踩在众人心上。
      倒地的赵官人被扶起,听到这话不由腿又一软:“羌石打进来了?”
      “对,快了。”苏白话音未落,方才沉默的人群爆发一阵倒吸气的声音,通通又要挤过来,好躲进“安府”里去。苏白提高声音:“瞎叫嚷甚么?我们迟城人是被吓大的?再这么吵闹,好教羌石发现‘安府’?他们茹毛饮血,我们就是吃素的?”他抬手在人群中随手点了点,“雷六郎,方四郎,佟七郎!出来,助你苏哥哥一回。”
      “苏大哥,做甚么,你说!”三个少年郎来到马前,其中一个圆脸虎目的几个跨步站定,颇具几分气势。
      “苏霸,你要先进去‘安府’便教你先进去,莫在这危言耸听,说这一通废话!”人群里传出一句不忿之言,苏白在迟城算得上大名鼎鼎,不过传的都是恶名,相传他幼时抓猫逗狗惹得人家鸡飞狗跳,年长些便拉帮结派、恃强凌弱,是个好大的乖角,人称“苏霸”,街上见他走近,远远就要避开,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他。他一脉相承他爹的秉性,苏会履历里还得加上欺男霸女、风流成性一条。
      “我可不是要自己先逃命!只不想你们聒噪教羌石打进‘安府’,好兄弟,来!”苏白招呼三个小郎君,“在此,我先立个誓,我们苏家最后进府。你们,孑然一身的先进府去,携家带口的后进,带马带车的最后进,不带车马进府的先牵远了!老弱妇孺先进,半大小子后进,男子体健的,只要自认是迟城人,还有几分血性的,送了家人进府,就跟我走,寻县尉打羌石去!”
      众人一边惊异这苏霸竟不是要为自己讨得便宜,一边在他积威之下开始有了些秩序,也不复先时吵闹。
      不多时,“安府”门前恢复寂寥,苏白站在苏家家眷待着的厢房前,他眼睛一个个扫过他们面孔,突然,他眉心一皱,转头问他一向倚仗的手下苏予书道:“四夫人呢?怎么不见人影?没下马车?”
      屋内一干人等左右扭头,果然不见四夫人裴祺予,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苏予书回禀他:“官人,马车已经空了,随车队来的人都在这。”言下之意便是裴祺予不知所踪,极大可能是她未上马车。
      苏白攥紧拳头,又很快放开,他抬手在苏予书肩上一笼:“这里靠你了,予书。”说罢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外面有十数个男子站着,见他走出,为首一个红脸庞的迎上去开口道:“苏郎君,我们决定与你一道去寻县尉。”
      “赤汉子……”苏白稀奇地看他,这红脸庞与他曾有过节,从前可一直叫他“苏霸”的,他按下纳罕,爽朗一笑,“我就知道,我们迟城的男子,就没有没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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