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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
下学以后,朱子珮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查人。
她想查三个人,头一个是竺先生,再来是陈敏之,还有一个,是那紫袍玉带的少年。有些事情,现在就可以问问她哥哥。而有些事,徐徐图之,不可心急。朱子珮如是想,在廖婆子的女红课上,又走神了。
“柳针绣线锁边,回针要记得退准了,别戳错了窟窿眼儿……”廖婆子在一旁谆谆教导。
朱子珮玉手托香腮,打了个哈欠。
廖婆子剜了她一眼,仍捧着手上的布面,捏着针线,余光瞥了一瞥:“三姑娘,这针得捏稳了,否则手一抖,易伤人。”朱子珮尚在臆想陈敏之,脑子里钻进了他的身影,就只看得见他英挺的鼻梁;只听得见他的含笑清谈;只想去摸他纤长的睫毛。“腾”的一下,一朵红云从脑子里炸开,散在脸上,似上了一层玫瑰色的胭脂,整个人甜腻腻的。
廖婆子见她好端端的红了脸,还以为这妮子虽烂泥扶不上墙,然却还晓得害臊,也是个面皮儿薄的东西,若要知道朱子珮方才是想情郎想得面红耳赤,愈发要说这家的女儿不知廉耻,没脸没皮。她不由奇怪起来,多日闻这朱府的大小姐貌如谪仙下凡,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女红家政也是好手,名声在盛京打得当当响,偏眼前这个三小姐还是她的亲妹子,一点儿也不似她姐姐的脾性,若非是朱家给的酬劳丰厚,教这末等学生,她还怕往后这丫头出了嫁,叫旁人晓得是她教的针线,坏了名声。一面这么想,廖婆子愈发觉得,不能让自己半辈子挣出来的技艺名声,毁在一个黄毛小妮子身上。
“三姑娘,老奴也说得差不多了,烦请您自个儿动手一试吧。”
朱子珮这才会过神来,一双眼睛半闭半睁,举着针好穿线,好在她视力不错,对了几下,线头便从针眼里轻轻松松穿了过去。尝试着回忆了一下适才廖婆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念叨的内容,朱子珮抬起手,甭管他什么针法不针法的,先把针戳进了布头里。
“廖师父,您说,我现下用个什么针法好呢?”一想到自己前世缝补刺绣,多半都是用平针,其他针法过于复杂,她绣出来基本不能见人,心头有些为难,现装作个虚心求教的模样。
廖婆子指了指先前那沓描过的花样子,道:“你自挑一个就是了。”遂顿了顿,又给她说明了任务:“三姑娘遂老奴学针凿也有些时日了,先尚是随便练练,也不成个体统,今日就绣个整的花儿出来,见见成效。”
朱子珮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廖婆子分明就是在刁难人,不说她先前描花样子描得手酸,就说挨板子以后那几日,她几乎在床上没起过身,成日只见廖婆子口若悬河,不见她手把手帮着对针法。现在忽就叫她拿出个作品出来,实有些急于求成了!然她也不好推辞,只好含笑答:“是了,师父已教了许多东西,合该拿出个像模像样的给您瞧瞧。”
心中却暗骂道:这老不死的臭东西,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
那一双杏核大眼凌厉扫过描过的绣花样子,捡了一个菊花图样的,便取个干净布帛,框在绣篷子上,笔尖对着样子依葫芦画瓢,遂抽针端好了架势。朱子珮思绪如飞,望着已描好的菊花模样,发起了愁:该从哪儿动手才好呢?从花蕊起针,必是起打子针,需在绣地上绕上几圈,由圈心处落针,形成环形结。朱子珮晓得自己手不稳,起打子针必然拧出来歪歪扭扭一个疙瘩,赶忙从脑海中打消了这个念头。若从茎叶入手,叶子可以勉勉强强施长短针,而花茎则可以用回针,至少不至于方一上场就露了馅,乱哄哄被赶下去。
两相权衡,朱子珮遂捻起已经穿好碧绿丝线的针,揣着满腹苦水,朝绢布上戳了下去。廖婆子见她上场还像模像样的,也没动怒,起身道:“老奴去喝两口水,三姑娘且先绣着。”遂迈出门。
朱子珮远远瞧着,她似往偏阁那头去了,忙招手唤了新蕊来:“去瞧瞧那婆子做什么去了。”新蕊直直要去,朱子珮又一跺脚:“蠢顿,好歹也遮掩着呀。”新蕊明了,这才提了茶壶出去,佯装是要去续水。
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头什么东西膈应着,死活不痛快罢了!朱子珮心底厌这廖婆子,手上针线却没停,每戳一针,仿佛扎人偶似的,全发泄在手头上了。
这刁毒婆子,吃着朱家的嚼用,也不尽心做事,放着屋里头有茶水不喝,偏说什么药出去喝两口水,不是躲懒又是什么意思?
新蕊远远地跟在廖婆子身后,见她似是要往灶上去,又瞧瞧脑袋顶儿,日头偏西,很快便明白她的去意,想起今日灶上伺候烧水的是如晏,那丫头口舌伶俐,说起人来比盛京的老嫂子还毒辣,想来还能应付廖婆子个一二。故而也不再跟着,转头回了。
“小姐,那廖婆子是想去灶上讨吃食呢。这个点儿了,临近用膳,她倒机敏,晓得厨子里该先送来几碟糕了。”说着,只觉得不服:“她虽是外头进来揽的散活儿,明面上咱们喊一声师父是敬她,实也是侍候人的,可从来没主子没碰,先叫奴才吃东西的道理。”
朱子珮嘴角一哼,恼道:“由她倚老卖老,我不与这老妇争。她若敢下得了嘴,是她的本事。”又不自觉想起,今日这课实在拖得有些久了,也难怪廖婆子挨不住嘴馋。
灶上,如晏已忙活成个陀螺,一铫子上温着的水,是要备着沏漱口茶的,另一铫子上的,则是要喝的茶水。大灶上夹着一只蒸笼,飘出河鲜的鲜香气味,熏得人食指大动。她自已被热气儿熏出了一身汗,汗巾子不是在脸上抹,便是搭在肩头垫着,浑身的水都被蒸出来了。
廖婆子踱步进来,谄媚地堆起笑:“姑娘也不歇会儿,出去吹吹风。”
如晏见是她来,对这细纹丛生的老脸没什么好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您给小姐教完课了?怎么好劳动您进这等粗贱地方来,别是走错了门吧。”
廖婆子仍一只脚踏了进来,鼻子四下一吸,嗅出那股子鲜美的气息。“还没还没,出来走动走动,顺便讨杯水喝。姑娘这是在蒸螃蟹呢,香得满屋子都是这味道了。”如晏心道她鼻子可真灵,没好气地近了前去:“师父要喝水,只管使唤丫头倒便是了,哪儿劳动得亲自进来。”遂给她倒了一盏温水递到手上。
廖婆子腆着脸接了:“老奴也不过是个做活的,同你们都是一等,没啥子差别,哪儿还敢到处差遣,做那主子样呢。”
如晏晓得她是觊觎这螃蟹了,暗忖她不识好歹。入秋后是食蟹的季节,盛京虽有湖,但压根不产蟹子,往往都是叫人快马加鞭,从三山海口、青泥洼口那一运来的。故而螃蟹说精贵,倒也很有些精贵。送来的螃蟹,虽是秋日,仍会死个几只,剩下的便要在水里养个三五日,泥沙吐干净了,方才能食用。
如晏前后一琢磨,必是前几日前院的提着蟹子桶进来,叫廖婆子瞧见了,算计着时日,今日想讨个一两只,鲜她的舌头呢。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也不晓得师父回去是不是还要造饭。想来是饿了,我正好蒸着几个馒头,您拿几个,省得回去路上饿了。”如晏揭开屉笼的顶层,搓着手捧出一只大白馒头来,“原就蒸了这一笼,是咱们几个的晚饭,既您来了,自只有孝敬您一个的道理。”这话便是要打发人走了。
廖婆子拿袖子接了,但瞧这馒头白莹莹、肥胖胖,和外头卖的一点儿也不同,心知是雪花面揉出来的,已极欢喜。可心头却仍惦记着螃蟹,有些不舍道:“姑娘真是客气,体疼我这老婆子,可不是说准了,我回去还得个一家小的生火造反咧。若是能再讨两只蟹脚嚼一嚼,可不又省一两个菜了。”
如晏见她不顾老脸,没好气地盖了蒸笼:“三山急送的蟹子,个个儿盘子大,全是活的,可没一只掉了脚,死的已扔出去喂野猫子去了。”廖婆子听了这话,将馒头揣进怀中,悻悻回去。
朱子珮此时的菊花,叶子已经绣好了,廖婆子看了两眼,没吭声,意思就是马马虎虎能凑合了,见她菊花的花瓣迟迟没动针,上去指点一二:“三姑娘想是怕换了颜色,线头会露出来,您需这样走针,方能针脚细密,不露线头出来。”
朱子珮点了点头,换了黄色的线,照着她的法子绣起来,果还可以,想来这婆子还有几分斤两,足矣进朱家大大门。过了一会儿,花也有了轮廓,廖婆子见时候不早,便回去了。朱子珮见她走了,也懒得再碰这活计,丢在一边,自个儿斜斜歪着,称要睡一会儿。
她眯了一会儿子,只觉已经入梦了,便想试试看,能不能招出那小孟婆,问上一问。
先前孟婆是同她约好,若有事要说,梦中相遇,然而她从来没试过几次,唯一一次见到她,还是那小姑娘主动入梦找她,叫她切莫忘了复仇大计。
朱子珮只觉得眼前黑洞洞的一片,忽然有了一丝光亮,紧接着蹦出一扇雪白的墙,墙上一闪,孟婆就站在那扇墙里。
“这……又是何物?你怎站在墙里和我说话?”
少女孟婆白了她一眼:“笨蛋,这是视频界面,我在和你远程通话呢。”
朱子珮并不能理解什么叫做视屏界面,更不懂远程通话,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我有事儿想找你帮忙。”
画面中的少女孟婆仍然是披散着头发,露出大半个胳膊,奇装异服,言语奇怪,好在朱子珮是重生一回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儿她也算见过了,故而还能勉强接受。
“哦,你说呗。”少女孟婆默默地嗑起了瓜子,“有话快说,一会儿我要敷面膜。”
朱子珮忙道:“你既是个神仙,我想求你帮我查两个人。”
孟婆一听,想了想:“那你先说,我得看看地府的册子里,有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朱子珮忙报上了陈敏之的名字,又想报竺先生的,可转念一想,压根就不知道竺先生叫什么,孟婆说没名字查不出来,只好作罢。
只见少女孟婆掏出一个小小的板子,似乎是上回说过的什么IPAD,手指上下翻飞一阵,惊叫一声:“找到了。”又戳戳点点,随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朱子珮有些困惑,问道:“莫不是,有什么问题不成?”但见孟婆哭丧着脸,两手一摊:“姑娘,你这要找的人,可有些了得啊,我这儿只查得出他上辈子活了二十七岁就死了,却查不出这人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的经历,真是奇了怪了。”
“这是什么意思?”朱子珮一听,二十七岁便死了,这算天妒英才呀,“他,他是怎么死的?”
少女孟婆有些尴尬:“那个,不是我业务能力不熟练,好像是有人权限了,我查不到,只知道,二十七岁死了。”
别的话朱子珮不明白也罢了,可这话,她想寻根究底问清楚:“什么叫权限?”
孟婆只好耐心解释一番,遂才明白,大概就像是衙门上头的官老大爷把卷宗封上了,像她这个品级的,打不开,只知道卷封上写的字儿,是陈敏之二十七岁死了。
朱子珮想了想,既前世的过往查不清楚,便试试看问今生的,孟婆仍然摇头如个拨浪鼓,查无此人。少女被她问完,两眼直冒金光,搓着手嘿嘿嘿笑起来:“可不是我八卦,姑娘你是喜欢上这小伙子了吧?我劝你小心点儿,既然我都查不出来,放在你们古代,这个人可是古怪得很,指不定跟什么皇帝呀高官的,都脱不了干系。”
朱子珮顾不上娇羞,只觉得这事听起来玄之又玄,内藏蹊跷,又想到陈敏之英年早逝,不免有些难过起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绝代美男子,怎么命运这么凄惨啊。
少女忽然想起来哪儿不对,一双眼死死盯着朱子珮,“喂,你说好的,要智斗渣男的。你要现在和美男子双宿双飞了,我干啥啊!我跟你说,你这种思想,是不道德的,是自私的,你嫁给谁我不管,可你至少得进京城,认识渣男,并把他虐成渣渣,跪地求饶才行啊。”
朱子珮见这个救命恩人又开始瞎念叨,只当是耳旁风,又极配合地点了点头。“您哪儿来,哪儿回去吧,我这厢,要开饭了。”
孟婆那边似也有什么动静,那墙忽然一黑,人影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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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珮向孟婆丢出一个白眼,孟婆拒绝接受,丢回了一个白眼……
陈敏之大美男,别说了,我已经自动带入卫玠了,二十七岁死,哈哈哈太明显了。
有句话不知道大家明不明白,“盛京的老嫂子”,这个意思是说一般三四十的中年妇女,骂人战斗力特别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