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未暮已思归

　　已烟醒来时，侧了个身才察觉到整个大床都是自己的~青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门。
　　里堂外乱哄哄的~已烟本是和衣而睡，整了整衣襟，扶着床边下了地，还未到大堂便听到了吵闹声。
　　“那瞎子有什么好的？你当日竟舍身救她？”
　　那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尖，不如往日，比如簪子铺前，或聚会时喊着爹爹的时候。
　　没有青山的回应，那女子更是生气。
　　“你让我进去~把那瞎子揪出来。你既然救过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留她在你府上作甚？”
　　已烟停着脚步，不知该是进是退。
　　青山的声音淡淡的传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总纵是没有男女之情，我也是拿她当亲妹妹待的！柳儿，你昨儿都闹了我一天了，今儿就别闹了，好不好？”
　　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已烟不觉将那个柳儿幻想成曾经的自己。
　　柳儿似是得到了些安抚“那你发誓，此生就只娶我一个，其他女人，正眼都不瞧一眼。”
　　半晌，青山的声音传来“好~我发誓。”
　　已烟的身子就抖了一下，随后摸着墙边向外堂走去。虽然看不见，还是能察觉得到十几双眼睛打到自个儿身上的感觉~
　　已烟：“三少~多谢昨日留宿，已烟身子好多了，就此别过。”
　　青山：“不行~”
　　柳儿：“为什么？”
　　已烟：“为何？”
　　两个女子一起发难，只是一个不满，一个柔弱。
　　已烟尽管未曾抱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他在世界某处安稳快乐的活着。但从他的嘴里说出那样温柔的语气，那样糯糯的话语，却都不是对着她的~太残忍，至少不要让她就这么看着，感受着，她只求离他远远地，不好吗？
　　青山：“你…”
　　青山转了头，将目光复又放到柳儿身上。
　　青山：“小烟身体不好，眼睛又不便~再在我府上留一晚，明日，我找个好下人，一并送她们离府。”
　　已烟看不见~青山一直攥紧的拳，放不开的手，和怔怔看着柳儿有些微红的眼。已烟只能听到的是青山那样温柔的话语，那样珍重的语气。
　　柳儿似是叹了口气，她不笨，她知道纵是他们有情，她逼着他也发了誓，明日也会送走她，她若在穷追不舍，只会让青山厌了她，她该收一下手了。
　　柳儿上前，捉住了已烟的手~那感觉粘腻腻的，已烟分外想甩开~
　　柳儿：“青山哥哥何必那么麻烦，明天直接送到我府上就好，我家能照顾妹妹的下人一点都不少，青山哥哥想妹子了又可以移步去看，也不远。”
　　青山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小烟去柳儿家住，倒也不是不行，或许对自己的计划有利，柳儿单纯，恐怕只是想让他俩在自己眼皮底下，好使得自己安心。但他还是怕委屈了她~
　　青山：“不必了，明日我送小烟出府。”
　　柳儿：“那我去小烟妹妹家亲自接她。”
　　已烟汗~你俩研究这么开心，有没有问过我？我是当事人好吗？
　　已烟：“我…”
　　柳儿：“妹妹，就这么定了，青山哥哥若是舍不得你，你今晚就再住一晚，总之今晚我也在青山哥哥府上住。”
　　已烟：“我…”
　　青山：“明天再说吧~已烟你回客房吧，柳儿去我的屋子，我去书房睡。”
　　已烟“欸？”让我说句话好伐？
　　柳儿：“青山哥哥~”
　　青山：“时间不早了，歇下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是夜~天色有些灰蒙，天边没有星子~只盛浮沉。
　　书房内安谧静然，青山踏着夜色进来，伸手在中间地板处搬动了地砖，地砖下露出一块按钮，青山按下按钮，打开衣柜，衣柜后方赫然显示出一条暗道~青山进去，回手按下机关，一切恢复如初。
　　暗室不大，五六十平米的样子，这老宅是青山回来后接手的。至于为什么接手这个宅子，自然都是安排好的。
　　“滴...滴滴…滴…滴滴滴…”电报的声音响起。
　　青山坐在桌前，那认真的模样，其实与三年前高喊着‘不做亡国奴’时，丝毫未变。
　　‘前日王府交火，可是我方势力’
　　青山与上级的联系，全靠这简简单单的电台。每周此时，两方都会准时守候在电台旁。
　　一九零八年的中国，革命起义之事四起，乱世志远之人前赴后继~却奈何，除却这些青年。有钱势之人，紧怕连累自己。生活底层之人，只求苟活。
　　‘我们起义未成大势，你要设法套出王府兵器库，你大婚之日，便是我们起义之时。’
　　若大婚，王府上下必定松懈，无论醉酒与否，一定比平日多几分胜券。
　　青山抬手‘好，至多一月。’
　　已烟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人来，在自己榻前深深的叹了几口气~
　　青山看着已烟的睡颜，丝毫不放下戒备的那张有些微微冷艳的脸，偏生的他十分受用。哪怕，就这样能天天看着她也好。
　　青山回身出了门，轻轻走在院内，低头自语“我会尽快结束这里的事，小烟，以后无论我去哪里，都带你在身边，可好？”

　　已烟再睁眼，已是清晨。门边柳儿等了好半天，青山就坐在已烟门外的亭下，悠然悠然。已烟刚起身，柳儿就喊着“欸~妹妹起床了~小素快去照顾已烟姑娘洗漱。”
　　早饭匆匆吃过，然而已烟的碗里没动过什么吃食，寥寥几口素粥，便再也吃不下一口。听着青山软软的与柳儿说着话，已烟就觉得什么到了胃里都是反胃的。
　　饭后，柳儿搀着已烟的小臂。“青山哥哥，小烟妹妹我就带过去照顾了，你若是想她了，便来看。”
　　青山并未张口，不说同意，却也不反对。已烟心里就明白，这八成是默认了。
　　已烟轻轻叹了口气，茫然的看着青山的方向“我想回家…可以吗？”
　　青山皱眉，那杯子上的手指掐的没什么血色，却还是咬了咬牙。“你且在柳儿家小住几天，过些日子，我接你回来。”
　　已烟垂了眉眼~就没再为自己说些什么。青山心里不是滋味，小烟明明是那么柔弱的一个人，轻轻一捏，仿佛就会破碎般的人儿。可偏偏那性子要骨气得很，她刚刚那句就算是恳求了，她哪怕再说一句，恐怕青山都会不忍了。
　　柳儿眉眼都开了“青山哥哥，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待小烟，不信，你天天去检查都行。”
　　青山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聂平告诉归生~这是广安地界儿的小县，他是因为旱灾才下来跑这一趟，那日在街上刚刚吃过饭，看街上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一抬眼，就看见了归生满身是血。
　　归生哀戚“如此都是命运，偏偏让我遇见你，还在我没死透的时候。”
　　聂平笑呵呵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救了个妖可怎么算。”
　　归生伶牙俐齿“算你毁了前半生浮屠。”
　　聂平愁眉苦脸“早知道不救你了，我这还没建过呢，先欠上了。”
　　归生看着聂平的小样子，归生：“小秀才啊，呸。小聂平啊，你家祖上出过秀才没，那种高中之后还娶了丞相女儿的。”
　　聂平冥想“恩~出过两个秀才，都是祖师爷辈儿的了，倒是有个娶了丞相女儿的，不过后来好像一纸休书把那女子休了，而后就不知所踪了~再没人听说过他去处，大家不知是死是活，百年之后，只是立了个排位在祠堂。”
　　归生惊！哇~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故事的结局如何，所以~她说书，甚少讲结尾，都是让听书的自己去猜罢了。
　　归生：“那你这么卖命，当个事事都要查清的好官做什么？大清眼瞅着都凋零不堪了。”
　　聂平：“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官？说不定我面善心恶，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了呢？”
　　归生：“拉倒吧~你身上一丝血腥味都没有，别说丧尽天良，杀不杀生了。恐怕你一年到头，吃肉的次数都能用一个手数的过来。”
　　聂平无言以对~
　　归生：“哎~你是个好官。”
　　归生：“只是这乱世，恐怕要的不是好官。”
　　归生：“小秀才…呃，聂平啊，我带你去世外桃源吧！那种没战争，没是非的地儿。”
　　聂平：“我怕你雷劫劈着我…”
　　归生：“哎呦喂，小兔崽子，我给你脸了是吧！”

　　已烟在王府，依旧没哪里可去的，总归都一样。只是没了归生的日子，没人跟她贫嘴，颇显得寂寥。
　　除却房门口有俩府兵，内厅里小素睡得鼾声四起，这房子倒是安静得很，也没什么声音，当然，也没什么人气儿。他人若是有个眼睛，看看书，逗个鸟儿也是解闷子的事儿，只是已烟憋闷的除了睡觉也不知能干点什么。但这觉睡得多了，也睡不着了。已烟只好天天吃了饭就发呆，可最近连吃饭都觉得反胃，这一天除了发呆，就是发呆了。
　　一晃过了十多天~已烟没胖起来，脸色倒是又苍白了不少~不知道的以为柳儿当真醋意大发虐待了已烟呢！但柳儿发誓，青山近来提亲，她可是忙着陪青山布置新房呢！

　　夏大人因为上次的事儿，出府好多天，这刚回来，新姑爷急急忙忙的就来了提亲。夏大人的小肚腩都乐的一颠一颠的，在这乱世，你有多少家底真真没什么用，最主要是手里得有枪杆子。自家姑爷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从小书就没少读，还有个灵光的头脑，闺女嫁了他，纵是这乱世，老爷子也能安心。夏大人没多考虑，一口应承下来。笑呵呵的和青山定了吉日，正是一个月后。
　　时间显得不紧不松，这样不易让人起疑。只是青山心里急的都快掀房顶了，也不敢露半分破绽。一墙之隔，青山不敢提去看已烟，他显得在乎了，柳儿那可就更加在乎了。
　　今儿这厢刚提了亲，柳儿挎着青山的胳膊，往王府外走。
　　青山：“对了，小烟到你这里也快半月了，她怎样？”
　　柳儿心不在焉“挺好的，吃了睡睡了吃。”
　　青山：“是吗？她在哪间房？你领我去看看吧！这么久了，她莫怪我没了情分。”
　　柳儿面上纠结了一下，便笑呵呵的应着了。
　　屋子里挺干净，挺大的~可越大越发显得空洞，清凉。青山前脚进了屋子，心里就觉得凉的发疼。榻上已烟在榻尾坐的有些颓…萎，没什么精神，那脸色让青山觉得自己抓不住她了。
　　已烟：“小素？”
　　青山：“小烟…”
　　柳儿：“不是小素，是青山哥哥来看你啦！”
　　已烟收了收空洞的目光，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柳儿拽着青山坐在圆桌前，伸手去提茶壶，想给青山倒杯水，却发现空荡荡的。
　　柳儿：“小素~填壶茶水。”
　　小素在在一旁不紧不慢的叨登着小步子，提走了茶壶。
　　柳儿：“小烟，下个月出我与青山哥哥大婚~你以后可要叫我小嫂子啦！”
　　已烟低眉，一语未发。小素毕恭毕敬放了茶壶在桌，柳儿给青山和自己各甄了一杯。
　　青山几番欲言又止，柳儿径自喝着温茶，屋子安静的颇为尴尬。
　　青山：“小烟，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没养胖，反倒瘦了。”
　　已烟：“已烟体质如此，劳三少惦念。”
　　一句话，把青山支的老远老远~青山缄口，已烟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青山心里凉了半截。
　　青山：“小烟~你多出门走走，别整日在屋内待着。这好人也圈出病了。”
　　已烟苦笑，哦？她原来可以走动？原来没被禁足啊！
　　已烟：“是。”
　　青山：“你…你别这么生分。”
　　柳儿不说话，只拿眼睛瞄着两人。柳儿不傻，青山那眼里流露的神色，只把已烟当妹妹？鬼才信。
　　柳儿：“小烟不是生分，只是觉得你我不日大婚，应是想保持些距离吧！”
　　青山只是看着已烟有气无力的靠在榻边，他很想扶着她，让她靠的是自己的怀中，很想，很想。
　　青山：“柳儿，她这样一直这样呆在屋子里不是办法！你以后每日晚饭后，带她出去转转。我不方便，也无法总来看她。”
　　这话柳儿听的高兴，甭管你是否还对她深情，总归你日后是我的人了，这话说的也颇为自觉，听的柳儿眉开眼笑的应了下来。柳儿：“恩，好啊。”
　　青山：“小烟~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这后半句只在青山心中默念了念。
　　已烟：“自然。”
　　话说的依旧那样冷，让青山找不到借口再留下半刻。青山起身，柳儿觉得青山要走了，亦是起了身。青山转身，却就那样呆愣楞的站着，挪不动半步。
　　柳儿：“青山哥？”
　　青山：“走罢。”
　　青山出门，脚步声沉稳的很。已烟看不见，但她想，她的青山现在定是英俊，神武了不少，当年征战的男儿郎，现下也长成了一方鸿鹏！只是，他现在不属于她，成为了别人的风港。半月来看自己一次，寥寥几句，人心冷落的瞬间还真是可怜啊~或许他来，也已是尽了情分。
　　已烟偏了头，独坐在榻上默想，自己表现的够不够洒脱？这已经是已烟能演到最好的地步了~已烟只得伸手抚上心窝，这种心疼的感觉~可真不好。

　　青山在王府吃了晚饭，再没提及一嘴已烟。晚饭出门，柳儿和夏大人送到门口，给足了这个新姑爷面子。青山道了别，上马，身后的云成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人那手攥拳，指甲都钳到了肉里，却只能望天长叹，而后，缓缓松开。

　　已烟晚饭依旧没动两口，就觉得胃中翻腾。其实已烟可能是觉得这人生在世，活着着实恶心吧！倒是柳儿很守约，已烟桌上饭菜未撤，柳儿就到了。柳儿看了看圆桌上的饭菜，咂了咂嘴“小烟，你这不是浪费粮食呢吗!”已烟微低头：“下次少分到这客房些便好。”柳儿：“知道了，下次给你这，都送半份儿的。”已烟不言。
　　柳儿：“走，青山哥哥布下的任务，我得带你完成了。”
　　已烟：“能不去吗？”
　　柳儿：“你当我没事儿闲的吗？我下个月就大婚了，盯儿天的忙着，要不是青山哥哥交代下来了，才不带你满院子转。”
　　已烟又是轻轻叹气。慢慢起了身~归生给她做的实木盲棍不在身边，她无所适从。柳儿也起了身，喊了句“小素，扶着点小烟妹子。”已烟觉得右手肘一重，小素扶住了她。
　　王府着实不小，已烟走的头上覆了层薄汗，柳儿才说“到大厅了，看你这小身板儿，进去歇一歇吧！”已烟：“贵府林园甚大~”柳儿：“大什么大？跟你们以前青府比，小上好几圈呢~三夫人。”三夫人三个字咬的颇重，已烟顿了顿身子，已烟：“柳儿姑娘说笑了。”柳儿：“青山一直都当青府的人全不在人世了，可还不知道青府还有个三夫人呢！怎么说，青山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三娘？”已烟缄口，柳儿坐了大堂的侧桌，小素扶着已烟也坐在了一旁的侧桌旁。
　　柳儿：“爹~”
　　已烟听了，默默起了刚刚要坐的身子。
　　夏大人：“柳儿在这坐什么呢？快要大婚的孩子了，不急着找你奶娘看看嫁妆啊！”
　　已烟：“青山自家的妹子进来身子不好，托我照顾呢。”
　　夏大人：“哦？”
　　已烟伸手一指已烟：“青山的妹妹，暮已烟。”
　　暮已烟这厢听见叫了自己，并不知来人身在何方，只微微俯身，作了个揖。
　　夏大人：“你…”
　　暮已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归这你大致叫的是自己，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就又低了低头。
　　柳儿：“怎么了，爹？”
　　夏大人：“你说她是青山的妹妹？”
　　柳儿：“恩~”
　　已烟听见走来的脚步声，下巴猛的被人抬起，已烟一惊。
　　夏大人：“婉君阁的头牌是青山的妹妹？嗯？已烟……姑娘？”
　　柳儿有些呆，暮已烟的出身和经历，柳儿都听说过，但听着爹这么问，竟然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搪塞。
　　夏大人：“甚至，是昌爷的三夫人？而现在自居青山的妹妹？”
　　已烟胆子小，特别是有了归生之后，总归有人为她做全铺垫，现在心里唐突，却不敢挂在面上分毫。
　　已烟：“夏大人误会，青山不知青府有个三夫人，更不知道曾经隔壁邻居，被他认作妹妹的小女子…就是这人。”
　　柳儿刚刚反应过来些，赶紧附和“爹~青山的确不知道，青山就是碰到小烟了，看她盲了可怜，让我帮忙照顾照顾。”
　　夏大人狐疑的看着面前双瞳无神的已烟。
　　“大人，王爷家的赵公公来了。”管家来报。夏大人道了声“知道了。”
　　便撒了手“红颜祸水…”却仍旧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两眼。

　　书房之中，夏大人与来者坐在方桌旁，桌上茶香渺渺。
　　赵公公：“那这么说，你觉得这已烟姑娘来的凑巧？”
　　夏大人：“当然，我半月前遇刺没出事。青山伤势刚好，前来提亲，这个暮已烟，就打了青山的旗号，入了我的府。”
　　赵公公：“这想杀你的人，有山上的胡子，袍哥和要起事的革命人，依你看，她像哪边的？”
　　夏大人：“甭管是哪个想杀我，能见到我的，就定会要了我的命，都不应该派个瞎子，更不会等上这么久。”
　　赵公公：“所以咱家也说是你想多了吧！”
　　夏大人：“我也怕我想多了，灭了这瞎子的口，惹了青山不满。但这瞎子来得又过于蹊跷。公公不知，这女人，我当年在婉君阁初见之时，那七魂也被勾去了几分。那时候王爷也在，看上这姑娘，非要和青武昌那老头子竞价，只是没有争过他得手。后来反观青武昌他家下场，我还暗自心惊呢！”
　　赵公公扭捏着发笑：“这次不用心惊了，直接搬到你家住了。”
　　夏大人：“我这跟你说正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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