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

　　初春，侯府的桃花开的正盛。
　　一眼望去满树尽是粉红，等风一吹，便落了满地。也没有下人来打扫，放任孩童们在桃树下嬉戏打闹，踏在地上的桃花毯子上，留下浅浅的一个小坑。
　　踩实了，花瓣黏着泥土，分不开了。却还能看得见原本的颜色，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倒是看出有几分楚楚可怜。
　　这时就不再好打扫了，干脆不管，让它自己烂在泥土里变成养料，滋养着明年桃花盛开的景象。
　　偌大的侯府一个佣人也没有，房门紧闭着，建筑物四四方方的按照规矩建造的。院墙很高，零零星星种了几棵矮树，树根周围都落了一地叶子花瓣。
　　要不是有这几个还飘着花瓣的活物，真让人觉得是个幽深鬼宅。
　　老侯爷姓叶名渂，字明哲，一代武侯。为人硬朗，粗犷。前后娶过几房妻妾，共诞下二子一女。
　　最大的是世子，名秦，年仅十二，聪明伶俐。母亲体弱，生下他就去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病殃殃的婴儿长不大，老侯爷却从未评价过。病了几年后，某一年开春，这找不着根在哪的病竟自己好了。长成了现在颇有几分俊郎的少年之姿。
　　还有一位，比世子略小一岁，名芝。人如其名，小小的人儿也看得出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才。虽然和世子不是一母家，却与世子相貌极像。和兄长俩人表面上不合，心里却都挂念着自家兄弟，也是和谐。
　　最小的女孩出生没几天就病死了，还没来得及取名。其母也抑郁而疾，最终在极其痛苦中死去。
　　妻妾先后离他而去，叶渂痛心，誓不再娶。偌大侯府除去几个老佣，总共就三个人，故显得格外冷清。
　　老侯爷的缘故，叶家二兄弟经常进宫同宫中子弟玩耍。世子叶秦，与宫中太子刘念格外交好，自小一块长大。叶秦比太子还大两岁，有个包涵的样子，宛如亲兄弟，连当今圣上都拿这个同侯爷开玩笑。
　　这一年再开春，太子就要开始登入学堂了。
　　刘念打小体弱多病，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各种药灌下去，想东西总是迷糊，学什么都比别的孩子慢一些。入学这事本该两年前就下了旨，可当时他正经受着一场莫名其妙来的困病，这才推迟到了现在。
　　皇帝欣赏老侯爷的才能，一直待他不错。见小侯爷同太子这么有缘分，便下旨让两个孩子一块学，太子也能得以兄长的指点。
　　两个孩子自然是乐意的，笑的天真烂漫，满院子撒欢了跑，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叶渂却一时没有答应下来，没接话，只是看着两个玩闹的孩子。大人心思总要比小孩重一些，什么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不然也担不起这个“大”字。
　　他想，叶秦和太子一同入学，这便是伴读了。要是太子再年长几岁，等弱冠的时候，他人看来，这不就已经给自己站好了队吗。
　　叶明哲不敢说好，又不敢说拒绝，自己一代武侯现在却在圣上面前想怎么摆弄文字游戏，也是可笑。
　　刘绍摆摆手，示意他别想太多。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挂着一抹赤红色的云。从未看过如此鲜艳的红色，引得二人都往日落的方向看去。不仔细瞧，形状倒像是一条巨龙——这当然也只是在叶渂眼里。
　　“明哲啊，朕现在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已经看不见红日了，刘绍回过神来，给自己满上一杯新茶。
　　“陛下有万般英明，只是臣思绪浅，并无深意。”
　　叶渂顿了一会儿才接上，刘绍却不再说话。
　　于是这件事就定下来了。叶渂接旨后没有再去找刘绍，反而叫来了自己的长子，促膝长谈一夜。叶秦不明白，只能靠死记硬背。谁也不知道这一夜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一年叶秦十二岁，刘念十岁，不谙世事。

　　侯府离皇宫不远，来往也是方便。
　　教书先生是皇帝指下来的，姓魏名珍，阅历丰富，满脸的沟壑。身穿一席青布袍，行为我行我素，没有人留得住他，皇帝也不可以。说话言语间透着些书生气，几乎句句不离之乎者也。
　　说这人看着稳重，不过是恭维之辞。教课古板，下学后就见不着影，几回下来，叶秦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个先生。
　　刘念年龄小，启蒙晚，学的东西大多一知半解，自然坐不住。而叶秦虽说是聪明显早熟，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俩人一拍即合，计划着等第二日先生到了的时候，干脆藏起来就不出去了。
　　此时二人还年少，并没有等级尊卑的意识，许多事都出于真心实意，没有欺骗与试探。直到多年后回想起来，再问最想念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
　　两个人支走周围的下人，跑到书房桌子底下蹲着。空间小，但两个小孩还是容得下的。也不说话，就互相对着眼睛看。不知道是谁笑憋不住了，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
　　“嘘，嘘，别出声。”叶秦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的声音，先收住。
　　刘念也竖着耳朵听，心中莫名有一种捉弄先生的胜利感，没忍住又开始笑。
　　这下两人是藏不住了，于是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叶秦微躬身，也不解释，招呼道：“师傅。”
　　“不敢。”魏珍朝太子刘念、小侯爷叶秦行一礼，接着坐下来直接开始讲今天的内容，什么也没说。
　　两个小孩心里却开始忐忑，这事若是说出去，刘念还好，叶秦绝对是少不了一顿揍的。几个时辰下来，两人竟出奇的没有搞小动作。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两天，还没有等到什么惩罚，叶秦就突然明白了，敢情这位先生是除了自己本分的事其余一概不管的。
　　他悄悄告诉刘念，两个人相视一笑，好像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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