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依存

　　郑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什么新闻都看完了，该来的人还没来，再一看表，已经十点半了，这飞机晚点也太严重了。
　　又给郑澈打了个电话——依然关机。
　　幸好这两天事儿不多，得，等着吧。
　　无意间抬头，正好看见一身黑盖得严严实实的青年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慢吞吞地走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嘿！这小子！”郑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电话也不开机。”
　　郑澈一愣：“啊？哦……我忘了……”
　　怎么愣头愣脑的？出国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啊。郑阁转念一想，估计前几个月他母亲去世的事打击大了，再加上时差还没倒过来，才反应迟钝了些。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柔声道：“没事儿,哥现在带你回家，好好儿休整休整。”
　　郑澈反应了一会儿，点头。
　　啧啧啧，性格还真是变了不小，小时候多闹腾，不过……倒是比小时候还要好看了，那时候都一群小姑娘跟在屁股后边儿跑，也不知道在国外是不是浪得没边儿了。
　　“到了。”郑阁转头，发现郑澈已经睡着了，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下车去另一边儿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别说，估计这么厚的衣服底下也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轻成这样。
　　毫不费劲地把他抱紧客房，又把行李也给搬上去，认命地开始收拾——他的那么些个女朋友都从来没有过这待遇，这小子赚大发了。
　　行李箱里倒是整整齐齐，想想六年前的郑澈，活脱脱一条小疯狗，一次去旅游，那行李一股脑儿地往箱子里塞，谁碰都不乐意，王妈想帮着收拾，还被咬了一口，再看看现在，真是长大了。
　　郑澈是被刺眼的阳光给弄醒的，估计睡了太久，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这样看来，还多亏旅途劳顿。
　　走出房门，刚好和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郑阁对视，两人都是一愣，郑阁站起来：“我给你热热饭菜，你衣服我放你房间衣柜里了，浴室就在那边。”
　　“噢……谢谢。”郑澈又折回房间。
　　“咳，我好歹也是当哥的不是？”郑阁尴尬地笑了笑，这么些年，还真是生疏了不少，想当初，还连澡都一起洗过，现在又客气又沉默的，不过有一点倒是没变——他还是不肯叫他哥，就算不是同一个母亲，但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不是？算了算了，随他吧。
　　“……”郑澈没应话，默默找衣服。根据浴室里满满的几瓶洗浴产品可以判断，这房子并不是郑阁住的那套，话说得倒是好听，背地里怎么想谁知道呢。
　　饭桌上，郑阁费尽心思挑起话题。
　　“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继续学业还是工作？”
　　“没。”郑澈夹起一根肉丝。
　　“……先适应适应环境也好，那……在国外这几年交了女朋友吗？”
　　“没。”又夹了一根肉丝。
　　“呃……”气氛似乎不太好，郑阁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那……男朋友呢？哈哈哈……”
　　“……分了。”第三根肉丝。
　　“咳咳咳……”郑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是这么多年对这位“亲弟弟”的性取向毫无察觉，二是这小子就这么轻易出柜，也是完全不顾及他这做哥哥的感受啊……不过想来，郑澈喜欢男人也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那就随他好了……
　　“诶，你别光吃这道菜里的肉啊，这不还有好几道菜呢么？”
　　郑澈看一眼面前的几盘菜，轻描淡写的道：“鸡蛋、茄子、红萝卜——严重过敏，蘑菇——轻微过敏。”
　　“……”这小子还真难伺候！郑阁当了将近两天的好哥哥，现在是装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怎么有耐性，现如今又被打击得渣都不剩，兄弟相聚那点儿温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尴尬和怒火。
　　郑澈颇讽刺地看他一眼，他清楚地记得他们见面的第一个月，他就因为鸡蛋过敏进急诊科，那个时候某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弟弟没事的，以后有我保护你”，再看看桌子上的番茄炒蛋，以前的果然都是屁话。算了，不想了，想多了头疼。
　　又吃了几根肉丝，郑澈回到客房，检查手机，上面的两条新信息，一条是教授的祝福，一条则是他的挂牌前男友兼任前心理治疗师Marvin：“Honey,it’s a pity that your departure,don’t forget my love and medicine~rofl.”……有病的是他才对。
　　他在床上坐着看了一会儿书，但什么都看不进去，脑袋发闷，就在床上窝了很久，但又完全睡不着，极度烦躁下，起床开门——门外一片漆黑。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没有一支强光手电筒是无法成功摸索到客厅灯的开关的，郑澈又退了回去，就这样，睁眼到第二天天亮才走出房间，茶几上摆放着一把钥匙和一张被一张银行卡压住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这段时间我工作忙，电话接不通就找我助理，电话是１３８ｘｘｘｘ７５３６，卡密码是９５０９３０，就当生活费了”
　　真不幸，他的生日是９５１０３０。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没有看见郑阁，当然，他不会找他的助理，也不会用他给的卡——他这么多年的奖学金从没怎么花过，而且，他的消费极低。
　　第１７天后，郑阁终于想起了这个弟弟，而当他在凌晨三点打开门的时候，却见所有的灯都亮着，郑澈埋着头一身睡衣坐在沙发上，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像一只小动物。
　　在这个时间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不知怎么就戳中了郑阁，他上前，揉了揉郑澈的头发：“怎么还不睡？”
　　隔了有将近五秒，才听到郑澈低到几乎听不见的一个“嗯”。
　　这反射弧长的！郑阁凑近了瞧，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满是血丝，此刻正无神地盯着地面，黑眼圈眼袋大到吓人，郑阁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他又去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厨房里唯一的垃圾就是还剩一半的泡面，整个房子最有人味儿的估计就是这个还有桌子上空的矿泉水瓶了。
　　看着还是没什么反应的郑澈，他有些茫然，想了想，又拿出手机，在网页搜索中输入了“抑郁症”三个字——结果不出所料。
　　他蹲在郑澈面前，抬着头想和他对视：“是不是睡不着？”
　　“……”虽然没有回答，但郑阁终于收获了一个眼神。
　　“走吧，今晚我陪你睡。”郑阁握着他细瘦的手腕，拉着他起身，把他带到客房里安置下来，强迫性地让他闭上眼睛，结果洗漱一番回来，这人还是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看着怪渗人。
　　郑阁只好把他的头拨到面前，安抚性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睫毛扫过掌心，知道他听话闭眼了，才安心睡觉。
　　这个觉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交错着从前的画面。
　　第一个场景是１５岁的郑澈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王妈急道：“哎呀小澈啊哪有你这样装行李的！来来来，我帮你收拾啊。”郑澈一口咬上了她伸向前的右手，王妈疼得直叫“全哥！全哥！”喷涌而出的血溅了郑澈一脸，漂亮的小脸显得阴森恐怖，而那双眼睛，写满了泄愤后的快感。
　　第二个场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跟着郑诚全参观房子，后花园里有好几棵高大的不知名的树，经过的时候，一个青色的坚硬的果子直直地砸上他的头，疼的他“啊”了一声，再看到坐在树上做鬼脸的郑澈，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但顾及到旁边的郑诚全，只瞪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最后还是郑澈不甘不愿地道歉，趁没人注意还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第三个场景是在医院，郑澈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周围一个大人都没有，而他一脸泪水，抹了把鼻涕冲郑澈说了什么，郑澈愣了一下，含着泪看了他一眼，他想，他的眼睛里或许是感动与无助。
　　郑阁醒来的时候，绚烂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伸手摸了摸，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起来，每个房间都看了，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反而在客房角落找到了一小堆碎玻璃，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拿起手机给郑澈打电话，关机，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居然开始想如果没有了郑澈……那么……
　　他想了又想，发现虽然自己并不那么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两人在一起时就少有合拍，而且还分开了这么多年，但他却不能接受他的永久性的离开——他把这归结为一种惯性，以及自己仅存的那么一点儿责任感。
　　胡思乱想着，“啪嗒”一声，门被打开。
　　当看到头发乱糟糟的郑澈提着一个口袋走进来的时候，郑阁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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