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听到静庭的名字，叶祯表情木了一下，心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碾过，她看向顾思安，眼底有各种情绪交杂闪现，声音也变得闷而厚重：“你都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顾思安没觉察到她的情绪转变，低着头继续说道，“就我昨天在园子里散步，看到一道黑影从风汐苑里出来，我没敢声张，昨晚你又不在府里，所以只好现在告诉你了。”
　　“风汐苑在西，清心阁在东，你是在哪个园子里散的步能看到风汐苑的动静？”
　　“你什么意思？”顾思安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木呆呆地看向叶祯，“难道我还不能去清心阁以外的地方了？我嫁的是青阳王府的世女，难道风汐苑不属于青阳王府？还是你并不拿我当回事，觉得我没有权力去干涉你的那位宠君？！”
　　“什么宠君？！”叶祯皱眉，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他早已嫁入靖远将军府，若不是王府与将军府生出嫌隙，他也不至于受到牵连，被遣送回来。我也不是不让你管他，而你现在身怀有孕，理应安心养胎，至于其他事宜，大可以等生下孩子再说！”
　　“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着什么急！”尖利的言语脱口而出，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顾思安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他讷讷地捂着肚子，神情慌乱地窝在睡榻里，叶祯自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愤怒或者难堪，她只是觉得哭笑不得，滑稽里夹杂着细微的难过。
　　顾思安将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张不染脂粉，憔悴清瘦的脸：“你不用这么假惺惺，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会照顾好，刚才我说的那些，信不信都由你，但是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名花虽美，但也有伤人的尖刺，望世女采花的时候，小心不要扎到手。”
　　叶祯见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心里有些无奈，她安抚地说道：“你放心，这些我都有分寸，大不了以后我不见他总可以了吧！”
　　“但愿你能记住你说的话。”顾思安语气冷淡，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他垂头侧对着她，一副不愿意再与她交谈的样子。
　　叶祯很识趣地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他说的那道黑色人影。青阳王府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她当然清楚每天都是些什么人混进王府，然而她没想到，顾思安居然也被牵连进来，这是她的忌讳，她不得不采取些措施，哪怕这一举动注定得不到理解。
　　于是没多少犹豫，她缓缓地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别出园子了。我会多派些人来保护你。”
　　“保护？哈！我怎么觉得这是软禁呢？”对方果然误会了她，回答的声音冷笑里带着咬牙切齿，不过她没有解释，也并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然而，对方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放过她。
　　“叶祯，如果你想向我报复，想为宋静言报仇，你尽管动手，不要使这种男人才用的细作手段！”顾思安的声音冷怒而尖利，像极了动物受伤时凄冷的号叫，他捧着硕大的肚子，颤巍巍地从睡榻上起来，布满青筋的手死死地撑着一旁的高腰花几，他瞪着叶祯沉默的背影，脸上一片决绝，“我知道自己不清白，也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跟母皇换取利益，甚至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害死了你的正夫宋静言，你恨我讨厌我，我都接受，但你不能为了一个外嫁的男人限制我的自由！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进门后，我从不去打扰你，你宠幸谁我也不去干涉你，原本以为我们能这样相敬如宾和平共处，未曾想，你竟色令智昏到这种地步！叶祯，你对我的绝情都去哪了？！”
　　“你说完没有？”叶祯转过身来，淡淡的眼神淡淡地看着他，连语气也是清淡如雾，“你要是说完了，就该我说了。顾思安，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强求你再相信我，所以这句话我就放在这里，信不信也由你。”
　　“我跟静庭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哪怕以前是，现在、将来都不再是，我既然娶了你，那你就是我的王夫，你肚子里的孩子同样也是我的孩子，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去保护你们，哪怕你骂我，不理解我，我也还是会那么做！我的话你听懂了吗？如果听懂了，就去床上好好躺着，然后按我说的，在这个园子里好好呆着，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管，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是要天生的月亮，我他娘的也去给你摘！”
　　随着最后一句话被吼出来，叶祯感觉心底里压抑的情绪也在左突右冲，寻找着机会一并喷涌，然而，她压制住了，只是冷冷地瞪了顾思安一眼，然后在对方呆若木鸡的视线里，推门离开！

　　府里的事不肃静，朝堂上的华晨秀也开始乱起幺蛾子。这日早朝刚结束，叶祯便郁郁地下令回府，谁知走到半路，竟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叶祯这次坐的是软轿，根本不隔雨，很快雨水便浸湿了轿顶，酝酿着往下滴雨来。
　　正当这时，窗帘忽然被掀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出现在对面，却是晋王将她的软轿与叶祯的并排停靠，这才方便她“□□”佳人，同叶祯像是毫无嫌隙地交谈起来：“世女的轿子不挡雨，不如坐我这个，我送世女回去。”
　　叶祯冷眼看着她，心中自然不会对昨日的事毫无芥蒂，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没道理全怪在晋王身上。
　　雨水已经滴落下来，连车夫也劝叶祯去坐晋王的马车。
　　叶祯也不好推辞，于是在车夫的护持下，转换了晋王的马车。
　　晋王自从起势后，所用东西无一不精，当然，这也与叶祯的教导有关，她们如果太端着，来投靠她们的就只是一些郁郁不得志，满腹牢骚的微末文官，适度的同流合污，才能更好的融入这个官场，虽然融到最后，晋王说了一句“将来我若为王，必先肃清之”这样的话……
　　马车里果然清爽许多，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在车顶，气氛格外的舒缓优雅，然而叶祯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个，今日早朝华晨秀提出的军队改编至今还压在她的心头。
　　“没想到陛下居然驳了华晨秀的折子，真是稀奇啊！”晋王懒懒地躺在软衾上，波光陆离的眼眸含笑盯着对面的人。
　　叶祯拿出在朝上的那套，眼观鼻鼻观心，不理她的视线攻势，声音平的毫无起伏：“陛下还没死，她是想借靖远将军府的手来压制我们，但也不会这么快将皇位让给还未成年的小七皇女，或许她之前有过这样的想法，然而如今的权局平衡，肯定让她打消了退位的念头，习惯了权力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把权力让出去。更何况，还有我的新王夫，陛下那么宠爱他，怎么可能一次性缴了我的权，让帝卿无处可依？所以，华晨秀的军队改编策略，提出的太着急了些。”
　　“但如果我们不除掉她，假以时日，这条政策必然会实行。”晋王淡淡说道，“而且我现在也同意了你的看法，华晨秀之前的一连串动作，确实有高人指点，只不过高人死的太早，导致华晨秀后继无力，步调有些紊乱了。”
　　“但愿她能一直紊乱下去。”叶祯接口道，“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在华晨秀回来前，抢到储君那把位子。”
　　“是吗？”晋王微微上挑了一下弧度流畅曼妙的眼眸，语意不明，“或许你将来会为这个感到庆幸也不一定。”
　　叶祯蹙眉，刚想问她什么意思，却被她截住话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她道：“这几天，后宫的林贵君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宫里跟我遇上，话说的也不多，就是眼神和表情有些奇怪。”
　　“你跟他，以前有来往？”
　　晋王微微颔首：“以前他对我父亲颇多照应，不过我父亲不喜欢他，也不怎么愿意让我见他。”
　　“许是有意投靠吧！”叶祯说道，“听说他跟华皇贵君最近斗的很厉害，他没了二皇女，寻求庇护也在情理之中。”
　　晋王撑着腮，许久才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雨越下越大，车帘外水汽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叶祯看她面色倦怠，有心让她阖目休息一会，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一支利箭忽然“哚”的一声射在了车顶，半截乌青的箭头都穿了进来。
　　“怎么回事？！”叶祯立马俯下身体，顺势将欲要起身的晋王压在锦衾上。车夫显然意识到不对，立即驱转马车掉头，然而更多的箭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晋王连忙把正对车帘的床板打开，拉着叶祯，就要把她往里摁。
　　“你做什么！……我不去，你去！”这面床板因为在两边床铺的挤压下，只能容下一人安坐，相应的，也只能容下一人藏身。叶祯自问遇刺的经验丰富，所以推着晋王进去，“你是殿下，身份比我尊贵――”
　　话没说完，身体被狠狠地往旁边一推，一支箭射在了她原先的地方，箭翎震颤不休，兀自发出嗡嗡的长鸣。
　　“快进去！”晋王不由分说，连推带拉地把叶祯塞进车板下，刚盖好木板，三支箭镞哚哚地射在了上面。
　　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转头看看被鲜血染红的布帘，然后心一横，冒着箭雨将一面装饰用的牙雕小屏风搬了下来，木板下面还在当当地敲个不停，晋王将小屏风放在身前，然后缩在了床榻跟木板组成的三角地带，她回应着叶祯的敲打声，表示自己没事，床板底下没了声音，晋王有些疑惑，刚想再敲，忽然一个轻捷的人影落在了马车上，她一惊，下意识就要把手里的小屏风掷出去，却听对方急促的声音喊道：“世女，您还在里面吗？”
　　晋王目光一亮，一句“在”脱口而出。
　　车帘唰地被掀开，与此同时，身后的木板也猛然弹开，叶祯雷霆般站起，抬腕射出一枚小箭！
　　短箭穿喉而过，对方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咯咯”的碎响，便带着喷溅的血液，倒头栽下马车。
　　叶祯喘息地从车板里踏出，看着一脸惊怔的晋王，酝酿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我记得她们所有人的声音，刚才的那个，是刺客！”
　　她说的“她们”，指的是保护她的暗卫。
　　晋王很快恢复过来，她点点头，低声询问该怎么做。此时，箭雨的势头已经锐减，马车外传来呼喊和厮杀声，叶祯谨慎地用箭镞挑开车帘，瞄了一眼外面的形势后，说道：“天子脚下，遇刺的又是朝廷重臣，九城兵马司必然会加紧支援，从箭镞上无毒的箭头来看，此次刺杀很可能是匆促组织，我的暗卫完全能够抵挡，就是不好贸然下车罢了。”
　　说着，她沉了口气，眼角忽然瞄到她一直捂着的伤口：“你受伤了？！”
　　“小伤，只是被箭蹭了一下。”晋王不在意地挪了挪位子，将受伤的手臂掩在叶祯看不见的地方。
　　叶祯心中百味杂陈，然而不等她梳理好情绪，身后的车壁忽然被人破开，晋王下意识地将叶祯扯到身后――
　　“世女！”
　　车外是个灰衣蒙面人，叶祯挣扎着从晋王身后冒出头来，然后在对方明显一愣的视线里，一个接一个地跳下马车。
　　灰衣人见到叶祯和晋王，渐渐地都汇集过来，灰色的人群拥簇着两人飞快地往巷子里移动，而隐隐的，有密集的马蹄声奔雷般朝这边涌来。
　　九城兵马司终于来了！
　　然而晋王却看到，趴伏着人影的墙头上，忽然有一个人高高地站了起来，她迎着大雨，搭箭、拉弓，乌青的箭头阴狠地对准一个方向，然后，她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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