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忠犬影卫(一)
他们闯进来告诉我温孤徵死了,看着我时,眼里满是怜悯。
为什么怜悯?
我不懂,但我听到温孤徵这三个字就想打颤。
温孤徵呢,他人在哪儿?
喉咙很痒,我忍不住开始咳,好像有柄小羽毛在喉管里轻刷着,我咳得很费力。
可是没人把我扶起来,没人为我倒来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没人用唇轻柔地渡给我。
我咳了很久,他们依旧怜悯地看着我,可是离我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接近。
对了,温孤徵死了。
但他就算死了,他们还是不敢接触我。
等我好不容易咳完抬头,面前出现一杯水,是我平常最喜欢的那个杯子。
一个黑衣的青年恭恭敬敬跪在塌旁,双手举着那个杯子,他的手型很漂亮,修长有力,指腹带着些薄茧。
他的脸很普通,普通得让人一眼就能忘掉,没有丝毫特色。
我愣了愣,接过杯子。
而后它忽地脱手而出,杯中的水泼了青年一身。
我没去管青年,看着手心有些悲伤。
这双手同样很漂亮,润泽如凝脂,白皙若霜雪,指甲像是层薄薄的玉片,简直可称柔荑。
我现在竟拿不起一个杯子了。
青年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我,没有一丝恼怒,也没去管淋湿的衣衫。
我忍不住看了看他。
这是六年来我见到的第二个人,这么近的。
温孤徵养了我六年,也关了我六年,除了他我几乎没见过旁人,那些侍女仆从,只要远远地看见我,就会识趣地避开。
因为温孤徵不让。
他希望我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人,甚至心里。
但他终究还是死了。
我颦了颦眉,有些无措茫然。
“你是谁?”
他答非所问:“主子,您自由了。”
“温孤徵死前说,您可以走了。”他看着我猛然收缩的瞳孔,重复了遍。
.
.
自由。
自由是什么?
若是在那六年中,温孤徵也许会握住我的手,在手心调笑着写下这两个字,而后道:“无关紧要之事罢了。”
那时他指腹划过我的手心,总带来隐隐约约的痒意,如月夜之云,似有若无,却不容辩驳地存在着。
一如他对我的掌控欲。
我不敢收回手。
亦或是已经习惯,由他掌控一切。
马车走得磕磕绊绊,还时不时停下来,或许是这条路本就不太平坦。
我静默地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听着土块飞石与车轮的碰撞声,草木的气息从不时被风吹起的帘外飘进来,乌黑的檀木,莲纹的陈设,暗格里的小糕点,几上尚温的茶水,一切都是我的喜好。
被他养出的喜好。
出了那座宅子,往日的记忆便如冰河遇着春水般缓缓解封,浮冰尽数沿着堤岸回溯。
他用了六年,千般计算万番手段,总算让我心里只有他的名字。
除此以外,便是无边荒芜,冰封雪盖。
但到底是错。
相遇是错,相识是错,相知是错,相思是错。
我初入江湖,用的是刀,爱的是酒,身侧是红颜知己。
许是那年晋川三月的烟花太过迷人眼目,夭夭灼灼之间的红袖招摇,我情不自禁为她舞刀。
凤台九式杀起人来很是好看,如若不杀人,也是一样的好看。
因有花。
气随意动,落英便纷纷而落,万千殷红点点如云霞陨天,簌簌扬扬,淡香馥郁,携着微涩的清苦。
收刀回身之时,已是满身桃瓣,唐真真羞着脸以袖半遮,为我摘去一片发丝上的碎华。
而后亲昵调笑一阵,乍抬首时,见青年扶阶而下,遥遥行来,玉绶重衣,腰悬长剑,数不尽的清贵高华、雍容风雅。
那便是初遇了。
温孤徵这人很会做人,与他相处再是轻松不过,虽是世家子弟,但全无一丝恶习,将芝兰玉树演绎到了极致。
同时他待人可亲,却并无屈尊之感,仿若我这江湖客与他那朝堂人,本是天生的朋友,平等相交,让我去了几分疏离。
但愈是亲近,愈是心生芥蒂。
我到底有些许自卑。
他不过比我大三岁,但谈吐雅致,言语风流,任何话题都可侃侃而谈,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在那时的我心中,他简直如一泓汪洋,浩瀚无垠,不见深浅,强大而莫测,在一切领域都游刃有余。
也许我唯一胜得过他的,便是这手刀术。
他极爱观我练刀,我也未曾防他,盖因不知不觉间,已将他视为友人。
他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交予信任,似乎是自带一种君子如玉的气场。
我爱吃城南的桃酥,他便总陪我去买。排了老长的队后满载而归,提着小袋回庵中的路上,冒出个卖花的小姑娘。
姑娘声音甜脆,秀得像一捧清露。
“公子,买花么?刚摘的栀子。”
篮中数朵素花,霜雪般积成一簇,鲜嫩得夺目。
我有心给真真带支回去,却听他开口:“这一支如何?”
他指间拈着支栀子,我细细一观,确实极好,便点头掏钱。
而后鬓角便落了支花。
我讶然抬头,落进他满是笑意的眸光里。
“小美人,”他做足了调戏的姿态,袖中折扇一扬,以手摩挲我脸颊道,“要不要跟本公子回府,许你一个正妻之位?”
我不与理会,一心付钱:“小妹妹,你这篮花我全要了。”继而才重新转向他,趁其不备将一支支花枝插了他满头。
这般笑闹,到庵中时,栀子早已落了一路,大多也被揉碎了。院里一株老梧,遮天蔽日,枝叶蔓生。
隐隐岩桂芳息。
我站在他身后,微微踮脚,将他冠上那一支拆下。
那是唯一幸存的。
回首后,却见真真站在檐下,对我们温婉一笑。
——不知为何,我心觉这花是绝不能送她的了。
马车兀地一停,将我从溯流中惊出,再度落入这纷乱纠葛的尘世内。
尘世尘世,世事如尘。
既轻且秽。
轻如梨叶间隙中,窥得真真含羞眉眼,赠一缕红络,缠绵上他人腕间。
秽若那一场大醉后,锦帐玉衾,唇齿间极清极浅的木樨残香。
“主子,到客栈了。”
沉默了整整一路的青年发声,一手撩开帘子,垂首视着我的鞋背。
那是个极恭顺的姿态。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容身形一般普通,若在人群间,怕是听不出半点不同。
我伸出手去任他扶了,下车进店。
这间客栈不算别致,直至他扶着我去了院里。进那房间后,我便发现布置摆设,乃至院中的花木假山,无一不是按我的喜好来的。
我随即恍然,这必是温孤家的产业了。
一路匆匆行来,我并未与青年交谈,此时已经坐上了软榻,便问他。
“你可有名字?可有亲友?”
青年进了屋内,自然而然的跪下,伏在我的脚旁,依旧是垂着首。
他说:“属下无名无姓,无父无母。”
一个被调教得极好的护卫,也不知温孤徵是何时兴起弄出来的,更不知他何时送到我身边。
便是送了我,估摸也是做个影卫,我一生都不会知晓这些人的存在。于是直到他死,这家伙才跳了出来,唤我主子,将我带出那已是一片混乱的宅子。
我继而问他年纪来历,每日做些什么,简直像个盘问小丫鬟的人牙子。
他一一答了,果然是受了温孤徵的令,每天盯着我的行踪举动,再用笔记下来,呈给主上。
我不由一笑。
他却是忽地叩首,落在那青石的地板上,一声极为响亮,额头已见血色。
“主子恕罪。”
“把头抬起来回话。”我眉眼间仍带着笑,心情少有的快活,顺着他的话问道。“你有何罪?”
他小心翼翼仰首,双眼不敢看我,堪堪凝在我身后的一幅画儿上,那张平凡的面容,此时看来却有几分趣味。
“属下的主子只有您一人才是。”
我正待回他,却不禁又咳了起来。
声声嘶咳似是要将肝肺一起咳出,那股痒意从喉管渗进去,一直钻到我心底,密密麻麻穿梭在经脉间。我咳着咳着,整个人已经缩成了一团。
“温孤徵……”我颤着睫,几近无声道。
一只手试探着落到我的背上,轻拍几下,似是想缓解我的难受。
衣袖间不知何时沾染的桂馥,我默然避开。
睫稍一珠水不经意滑下,恰好落到他的手背上,晕染成一点湿濡。
我开口。
“退下。”
他沉默一瞬,而后收了手,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榻上轻软,玉枕清凉,窗外绿蕉舒雅红椒艳殊,更有数丛月季,或金或赤兀自开着,风过留香。
我按住窗棂,天际一只孤鸿倏尔穿云而过,只余一线白痕。
连绵的痒意入了骨髓,让我止不住得手脚发颤。我看向自己那双被养得极好的手,柔嫩的指腹早已没了当初练刀时留下的薄茧。但纵还在又如何?
我的手,怕是再也握不起刀了。
苍白的腕上蜿蜒的青蓝怵目惊心,我凝目其上,似是打算望进皮肉之下。
那早已纠葛在一处的经络,便是我这一身病痛的根源。
我阖了阖目。
当年的毒……太重了。
插入书签
想了想感觉年年完结的可能性不大。
写了不发又很纠结……
发吧发吧(*/ω\*)
以及,夜总会解散了,话费之战落幕。
我去继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