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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Will是我的堂弟。”湘云搅了搅杯中的咖啡,首先打破沉寂。
Will不附和也不抬头, 继续专心搅拌咖啡,把杯中的咖啡都搅得好像龙卷风暴中的风眼一般。
“Will的母亲是我小姑,父亲是日本人。” Will听着,突然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握紧了左拳。
“湘云姐,看来这是你们的私事,那个,也不需要告诉我们的。你看我们就是聊聊画呀,考试呀什么的。。。或者吃点小点心。。。”我觉得非常尴尬,只不过刚碰到一个聊得还行的朋友,就要被迫灌一耳别家的私家密辛吗?
“没关系的,我也没什么朋友。今天刚想交个朋友,看样子就要被人阻止了。我也想听听理由。” Will低声说。但我却坏心眼的觉得,要不是顾忌我们在场,他的咖啡早就就不知道泼哪儿了。
唉,虽说你们俩没关系,但我有关系呀!我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我的美好的夏日午后是用来欣赏美画舒缓心情品尝糕点的,不是来听你们的—自—爆—家—丑的。我就一泥巴孩子读个书混口饭吃,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大家族的爱恨情仇。
好吧,我承认Will说的“我也没什么朋友” 和他的美貌触动了我的心,所以心中咆哮一遍后,我仍然继续乖巧的坐着。聆听。
“我们家有不可与异族通婚的家训。特别是侵华的异族,特别是倭寇! 我的小姑自幼在长辈的教导下,恪守礼教,却在那个日本人的花言巧语下,穿和服,学日语,做日本菜。不知廉耻,背叛家族!“
Will突然用官话吼道:“不许你这样说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一愣,这官话不是说得溜溜的吗,妈的骗老子。
湘云完全停不下来,盯着Will,狰狞的说道:“更可笑的是,你那个日本父亲,为了想要讨好我们家。给我爷爷送的六十大寿的寿礼,竟然是你那屠夫大伯在东北杀了关氏满门四十多口抢来的屈鼎的春山图。” 湘云的眼眶红了。
我和Cheryl都低下头,不敢看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怎么会碰上别家这么隐秘的隐私,怎么会正巧碰上湘云姐当着我们的面爆发?!
许久,Will幽幽的说,“我父亲,他事先不知情的。”
“不知情!他当然不知情。他不知道我家和东北的关家是世交,他不知道当年关爷爷病重时,为怕不孝子孙争夺这幅春山图,特意在我爷爷面前立下遗嘱,这幅画永远只传关氏家主。画在人在,画毁人亡!” 湘云愤怒着痛述着。
大概湘云叙述的是无法争辩的事实,Will没有做声。
“最可恨的是,我们明明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却不知悔改,认贼作父!” 湘云哽咽着身子颤抖着,挣扎着不要在这安静的咖啡馆倒下。
Cheryl一把抓住湘云的手腕,“湘云姐,你冷静点,你的身体不好,不要那么激动。
虽然我们说的是官话,但我们的语调和奇怪的气氛已经吸引了咖啡厅里很多的眼球。我和Cheryl交换无数个眼神,最后她扶着湘云快步离开了咖啡厅。我留下来,照顾我请来这位尊神,顺便,如果他不记得的话,痛心疾首为这昂贵的秘密买单。
我亲爱的奖学金,我在心中哀嚎。在现在这个萧条的境况里我这种草根能读得起书吃得起糕点咖啡都多亏了奖学金,但我还指着它过活一年的呢。唉。。。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低声说:“对不起,你等我一下。” 还算绅士的买了单,“走吧。”
我们沿着林荫道一路往南,漫无目的的穿过皇后公园。当我正要问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的时候,他说:“我们回校园走走吧。”
我无法,人是我碰上的,见面是我介绍的,现在他要是郁闷了一个想不开,我的良心也过不去。算了,陪着他走走聊聊开导一下吧。
于是我们沿着学院路又走回了校园中心的King Circle。
Will一路不语。回到校内,估计是心情平复一些了,他问我:“湘云说我认贼做父,你怎么看?”
我心中哀嚎一声,你们家的国恨家仇,我一个外人怎么有资格评论。还是那种跟你认识才几个小时的外人。
努力想了一下,我尽量中肯一些的说:“你,你爸既然是日本人,那。。。那也算不上认贼作父呀。”
他低着头,说:“是么?”
“湘云姐,我。。。我其实理解她的感受。九一八日本对华宣战,国恨家仇本来就无可避免。。。她,因为你父亲那边,因为你大伯迁怒于你,或许是不应该,但是我可以理解。 ” 我看着他,可以想象他听到我说这些话时的沉重心情。但是这大概是每一个华人听到整个事情时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能够理解她的情感,但是理智却告诉我,她说的都是你的原罪,你根本没有办法选择你的父母是中国人,日本人或者是加拿大人。你大伯做的事,那些责任,也不应该你来承担。只是,人非圣贤。情与理,本来就是两难。”
我说完,过了好久耳边仿若都只有盛夏的声音,他没有说话。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思绪纷飞。是,我在心中是无比憎恨甚至畏惧即将发生的侵华战争那一段历史。国破家亡,血流成河。但是不应该把这种民族仇恨,带到异国他乡,强加在某个无辜的个体身上。湘云姐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Will的父亲是日本人而且家里是侵华军人,所以我们这些华人应该远离Will,认清他的真面目,更不能跟Will做朋友。就像战败后的德国,人们用石块和拳头打死纳粹和犹太人生下来的“野种”。可没有想过那些孩子,生来带着原罪,何其无辜。
过了许久,Will才又说:“我母亲,湘云家,是流亡的满洲贵族。”
又是个重磅爆料,我看起来就这么可靠?
“湘云姐家是满洲贵族?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呀!” 我惊讶道,多大真是藏龙卧虎啊,“那,可是,可是他们家族的正头儿,不是还在那长春的小皇宫里住着吗?”
“所以他们这些皇族中的清流才会更加愤恨了,坚定反日坚决不和我们通婚。” Will阴沉着脸:“但这些皇族中,除了那个皇帝,也有很多人是主张中日友好的。那批人基本都还待着东北和北京”。
我心想那当然,满洲贵族里要是都这么的清流,川岛芳子是怎么来的?虽然她现在估计还没被发现。
对了,他刚刚说“我们” ——我心中不禁嘀咕了一下——看来他的心还是向着他父族的。
”湘云姐她,见你一次喷你一次吗?” 比起国家大事,我更关心身边的小事。
“我们很久没见过了。我母亲嫁给父亲后他们就举家搬来多伦多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以前见她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尖锐的。”
“那今天她怎么?。。。”
“我外婆前不久病逝了。我听说,外婆死前希望母亲去忏悔,离开父亲,求得家族的原谅。但我母亲,在外婆临终前,都不承认错爱了父亲。她也觉得父亲没有错。父亲,只不过恰巧生在了一个日本军人世家,恰巧有一个嗜血如命杀人无数的哥哥,恰巧爱上了我母亲。” 他声音也渐渐哑了,“ 听说。外婆死不瞑目。”
又是良久无语,空气中的悲伤让我透不过气来。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你外婆,其实也知道你母亲那么深爱你的父亲,是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去求自己家人的原谅的吧?”
Will 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我父亲其实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当时母亲就是因为太悲伤,所以才搬来多伦多的。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直到大伯的人找上门来。。。但是,这么多年,我母亲从来没有觉得她爱错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不敢看他亮闪闪的眼睛,沉默着,思考着是怎样的一种爱情,让一个已经丧偶的女人,仍不愿意假装忏悔,回到能够给她温暖庇护她平安的母亲身边。
天色已晚,Will要送我回家,被我婉言拒绝了:“我家就在唐人街登打士西街上,放心吧,这一片我是地头蛇。” 我拍拍胸脯,装得豪气干云的样子。
他笑笑 “好吧,你注意安全。明天见。”
我故作活泼的笑了笑,朝他挥挥手,转过头走了。一拐进贝弗里小街,我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天这都什么和什么呀,过得乱七八糟的。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我都不是一个悲观的孩子,但是细细回想今天在博物馆里听到的,我也不得不感叹:湘云姐和这个秀夫,似乎谁也没错,不过早已是死结,怎么都解不开了。
回到家,我狂喝了三大碗猪尾汤解闷,吓得阿奶以为我在学校受啥委屈了。又哄了她半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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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把Will跟我道别时说的那句:“明天见”放在心上,但是接下来几天频频的偶遇还是让我回想起了这句不一样的客套。
不止我,连对这种事情颇为迟钝的Cheryl都注意到了。
“Tiffany,我们碰见Will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呀?”
何止是有点多,简直是烦不胜烦。
三一学院,维多利亚学院,King Circle,走廊上,楼梯上,只要不是只针对我们新闻系开设的专业课堂上,都能见到Will的身影。
不但他会出现,他身边还经常跟着一帮日本裔的男生,在我们走过时用日语起哄。
我头上三根黑线。不好意思,我们华人学生在多大有自己的小团体,只跟自己人玩,不喜欢被小日本围观。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周。虽然他不会上前搭话,但是那露骨的眼神,真让我恨不得把考试复习资料砸他脑袋上。这些人是干什么,都不用复习考试吗?! 我之前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秀色可餐。
“Tiffany,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喜欢你呀?” Cheryl第N次陪着我被偶遇之后,忍不住拉着我进到三一学院一个楼梯间里盘问:“那天我们走后,你们聊了什么呀?他怎么现在这么疯狂?”
我一脸郁闷,:“没聊什么呀,我就说我同情他的情况,但是我说我也理解湘云姐,换我我也会和湘云姐一样的。就是安慰安慰人的话呗。两边和稀泥。”
Cheryl存疑:“真的?那他最近怎么这样?自己不算还带了一帮人来堵我们。你们真没有什么?”
我那个冤枉啊,就差抱着Cheryl哀嚎了:“唉,我还真没有。我都没让他送我回家怕他看到我家在哪。”
顿了一下,我又补充说:“你想想湘云姐说的那些话,我虽然挺同情他,但是那么复杂的背景,外加那么变态的一个大伯。。。我那么一个单蠢的瓜娃,今后还是不要招他惹他的为妙。不然,你说那关家四十几口人会不会找我报冤呀!” 我边说边做饿鬼吃人的样子,夸张得Cheryl直笑。
说笑完一回,我们推开门。看见Will就站在门外,面目表情,但是眼睛像刀一样的剜着我。接着一句话没说,转身走掉了。
我心里顿时暗骂自己一句:F**k!
之后的第二天,Will和他那些跟班们就都消失了。
我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是一回事,当然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还被人听到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这事做的想来也不太光明磊落。可是又还没到跟人登门道歉的地步。毕竟是他们先来骚扰我们的。想着想着,又觉得反正我也是小女子,不需要太光明磊落。下次碰上了,请他喝杯咖啡轻轻陪个礼,这事也就过去了。
为着这事,Cheryl还拉着我去找过一回湘云姐。她听了想想说,Will不是那种报复心强的人,估计面子上受点伤,但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她也建议我们以后每天一起走,两个人有个伴。
我笑着说: “好嘞,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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