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桃花殇

　　清銮
　　如今辗转过四千个春秋的我，站在这雪山之下，停滞不前，我抬头仰望，大雪封山，唯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小石子路可以入山，而我就在这山脚之下的小酒馆里喝着最烈的酒，不舍得前进，仿佛我一踏进这雪山便是和过往诀别。
　　我舍不得的唯有清銮，温柔似水的清銮。
　　清銮是媛锦表妹不知道多远的远房姐姐。但是我着实怀疑这是清銮的父母为了攀龙附凤的借口，因为清銮的真身乃是朵陆莲，我觉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和我们狐狸刺猬搭上边的，虽然清銮一家一直住在桃花山。
　　我第一次清醒地见到清銮是在叔母大人九千岁的生日的时候，那时候媛锦表妹还不能化成人形，我眼瞅着清銮的父母听说我是桃园霍氏时立刻眼睛放光，一脸恨不得把清銮给我做小妾的模样，于是我对这个叫清銮的女子甚为厌恶，以至于我努力地回想也想不起在想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什么样子。
　　等后来我知道了那日醉酒是她在风中舞蹈，并且把我放在一朵睡莲里。我也曾一点一点回忆，也想不起那个时候她的模样，我想，也许这注定是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
　　和青銮开始熟识是在某个午后，我被媛锦这小丫头弄得焦头烂额，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哭闹得转身就走，不明白她要啥不要啥，我跑到后山，寻了个清凉的地方正准备躺下午睡，听见风吹草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火气上来，一鼓暗火就从手掌中呼啸而出，刹那烧光了一片茂密的植被，清銮就站在烧光的土地的正中，周身一圈水汽，她盈盈冲我一笑，微微福了福身：“八殿下，是哪个惹了您这么大火气？”然后水汽慢慢蒸腾，阳光照耀，化为朵朵七彩的霓虹，又转瞬消失。我总是不断回想这个光景，每次难过或者生气，想起来她这句话变觉得心头一暖，一切不如意便烟消云散。
　　我当时觉得甚不好意思，便解释了媛锦这孩子的种种，她静静地听着，柔柔的笑，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如此简单，不需要她做什么，不过一个浅浅的微笑，便凝聚了我们的五百年的时光，是的，五百多年荏苒的时光，我的回忆不过就在凝聚这笑容里。
　　“傻瓜殿下，媛锦妹妹不过是害羞赌气。”那日她笑着说，然后教了我要对女孩子细心一点，她的笑容里有着丝丝宠溺。
　　后来的百年又百年便经常是清銮带着媛锦表妹一起来寻我，每每我都惊叹她能把媛锦训得服服帖帖。
　　再后来就是晴天霹雳，一纸通牒，就否定了我们狐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功绩，放弃了世世代代的桃源，叔父叔母百般保护也终于没有瞒过我这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于是那年八殿下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脆弱得一塌糊涂。
　　其实叔父叔母还是待我很好，但是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各种压力，比如清銮的父母对我从一脸谄媚变成了一脸嫌弃，从此我就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清銮说过半句话。我和她还有表妹便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再没有人拉着表妹的手，喊我推着表妹荡秋千。也没有人在集市里喊背着表妹的我快点走，往往那时媛锦小丫头在我背上睡得正香，她在夕阳的余晖中向我招手。
　　然而那晴天霹雳的夜里，清銮偷偷跑到我的山洞，拉着我的手哭，为了我哭，她说，傻瓜，你不哭銮儿替你哭。好不好？她说，对不起，銮儿不能在大家面前陪你。原谅我，好不好？
　　清銮哭得我手足无措，她性本属水，哭起来梨花带雨，周身有清芬的水汽。她哭累了，就靠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而我看了一夜的星空，那一夜除了凄凉以外我还有丝丝温暖，那一夜，我终于知道了情爱的味道，是漫天繁星下一个为你流泪的女子。
　　只是那个百年里有太多的东西，生命，爱情，身份，地位，反抗，亲情，离别，甚至还有把我刨除在外的杀戮和血腥。那些年我开始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又开始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我承担不起。那种长大的感觉告别无忧无虑的感觉我经常会觉得承担不起。
　　清銮离开的时候，她说：“八殿下，銮儿不敢奢求什么，只因缘浅奈何情深，但是我愿意许下今生不变的诺言，等你，一生不变。”我突然明白那个传言是真的，她是要去那天庭，做个司水的女官。于是我俩的点点滴滴的记忆喷涌而出，一瞬间将我淹没，那天仍是后山，我对着桃花发誓，两千年，两千年之后，我霍罹定会拥有一切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带着我爱的清銮，去隐居那曲水桃源。只是我的銮儿，你可愿意等我两千年。
　　“我，愿意。”清銮就是这样静静地望着我，深情得让我无法呼吸，唯有紧紧得将她拥进怀里。
　　酒，一饮而尽，店铺里的小二对我说：“客官，眼瞅着打更了，您可是要进山？我瞅您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月白山马上就要到大雪封山的时候了，而且传说这山里住着神仙，不喜欢被人打搅，所以入了夜从没有人进去过，进去也很快就莫名其妙的出来了，白日里还能在山的外围打猎什么的，您穿得还单薄，不如在小店住下，明日再进山？”
　　凡人的言语将我从思绪里拉回，我本不是伤感的人，只是我突然就怀疑自己的决定，突然就犹豫起来。于是坐在这店中饮了一坛又一坛的人间的烈酒，回想我这四千年飞逝的时光。
　　我对小二笑笑，放下酒钱就走。
　　出门的时候已经入夜，只有皎皎夜光，我伸出手，一片雪花落下，在掌心融化。我微微笑了。
　　銮儿，我想你了，你可曾想我，銮儿，你要等我，等我。我希望痛快淋漓得大醉，却不得不大步不回首，是的，我踏出此步，便是壮志豪情，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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