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记

　　第三章
　　草舍本就狭小，出门便是灶台，其余院落空地让甲兵们占了个尽，阮玉便寻了个没人的树底下坐着。
　　抖出一个黝黑的小孩，倒也不露怯，拱起手跪下，又直臂伏在地上，脆嫩嫩地说：
　　“多谢山鬼姐姐救我”
　　阮玉气结，究竟是多像鬼啊，一身白衣而已，怎的人人都叫自己山鬼。一夜之间又是穿越又是尸体又是救人又是被人拿刀架着的，还来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叫自己山鬼，她本就恼的不行，此时也不愿作答了。
　　小孩也不说话了，只顾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只剩流哈喇子了。
　　阮玉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一盘猪肉。
　　那小孩见山鬼煞是好看，比村里最傲的二丫还好看，心肠又如此好的救了自己。往日里是春祭果真没有骗人，以后还要多多的拿猪羊拜祭。心里一阵神往，不知其他的神是否都像这个山鬼一样，又好看又能救人。可惜自己阿爹没能碰到这样神通广大的山鬼……
　　阮玉只顾看着夜空发呆，听见低低的抽泣声才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小孩竟哭了起来，难过地望着自己说：
　　“山鬼姐姐，你以后可否多救一些的人。其实我们、我们都是好人。”
　　两下询问，原来小孩的阿爹年前没了性命，母子相依为命，家里没了阿爹，少不得被差不离年纪的孩童欺负。想是此时死里逃生，半大的孩子怎么也是抵不过这样的惧怕的。
　　小孩年纪不过六七，瘦削得很，在这山野里养的一副善心肠，又极知礼节，另又丧父。阮玉顿觉同病相怜，胸中猛翻涌出剧痛，与那小儿抱头痛哭起来。
　　两人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哭了一阵也就收了，阮玉拿袖拭了拭眼睛，又替小儿抹了抹脸，小儿万般依赖，“阿姐阿姐”嚷个不停，贴着阮玉坐着。后来那老村长请阮玉去乡舍歇息，小儿非要依着她，阮玉应了明早便来看他，方才罢了。
　　阮玉躺在榻上想，这批人绝非普通贵族，她留意到那蛇伤咬得极深，且都是一种毒蛇所咬。而林间蛇窟多在僻静之处，看着家奴对他家公子如此紧张的架势，断不会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放在专门养蛇的地方，本就是要虐杀那公子的。
　　而且这批人极为谨慎，除了自己那一口七夜一枝花之外，其他所有药品都被人试过才用在那公子身上，这么多人闯进一个山村，竟然只惊动了村长与那老妪两家。此刻便是在自己的房口怕是都有人把守。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趟了这趟浑水，大不了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一夜累极。
　　阮玉发现自己躺在硬邦邦又颇不平坦的地方，浑身无力地挪不动身子。
　　那堆积如山的尸身上，分明躺的是自己。
　　耳边有哭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熟悉。
　　是母亲！她在叫我起来，她好像还抓着我的手。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头很疼。
　　我怀疑自己死了，像身体下的那么多，那么多不再呼吸的尸体一样。
　　可有个声音从我的胸腔里破出来，沙哑却努力。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要活着。”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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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玉被敲门声惊醒，原不过一梦。口里却堪堪破了一大个口子，痛楚彻骨。
　　原是那家奴来请阮玉，说是他家公子醒了要阮玉去瞧瞧。
　　此时已然清晨，天色微露，她本就不适应早起，浑浑噩噩一路进了草舍。
　　阮玉脑中混沌，只见那公子已换了一身鎏金黑缎长衫，歪歪地倚着枕头，长发松松挽着，一张脸浑然不似阮玉见过的村长老奴，立体刚毅，肤色甚白仍旧一副病容，却美得阮玉惊心动魄，那一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眼睛却幽深无比，明明对着她笑，却不达眼底。
　　更重要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
　　那种感觉好像，
　　他天生便是要俯视着你的贵族。
　　阮玉直觉的厌恶。
　　“山鬼大人。”
　　语调听不出情绪，没有一丝感激之意，却有莫名其妙的讥讽。
　　“某感念相救之恩，本意奉万金相谢，然，大人乃上神，愿请山鬼大人与某前赴朗都，愿倾某所有，香兰相祭，长歌而拜。”
　　阮玉下意识的戒备。
　　那公子显然不像其他人一样，天真地将自己视作山鬼。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无缘无故的假山鬼带着走呢？
　　她陡然间也深思清明起来，若不是怕他的仇家找上自己，便是担心自己与他的仇家有瓜葛。
　　阮玉不明白，既然怀疑为什么不一刀结果了她，还要带着走。
　　不过如今自身前景难料，阮玉万万不想再惹祸事，那公子城府太深，不可再装模作样。索性换了一副脸孔：
　　“贵人多礼了，小女不过山间野孤，绝非山鬼。贵人体有真神相佑，逢凶化险本是命中注定，巧不过小女拙技，成此注定之事。贵人若执意要谢，赐小女五十金即可。”
　　阮玉略颔了颔首，极为恭敬地作了个长揖，老老实实看着公子。
　　阮玉实是不愿再涉艰难，疲于应对这万般惊险。更何况还想着如何能回去。
　　床上的人看着阮玉眼睛里亮晶晶的，明明满口胡话，这脸上瞧去倒还真有几分真，这小儿果真狡猾，他也不回可否，只懒懒地动了半边身子，“嗤”地笑了，“山间野孤吗？”
　　阮玉一时悔恨，恨不能从自己月白的衣衫上撕出几道口子来。无法，却只好拿脑袋对着那公子，稳了稳心，答：
　　“小女本也是礼乐之后，奈何路祸歹人，宗庙已毁，家奴抵命相护，流落至此，已有年余。”
　　阮玉不知道如此算不算算得上圆了过去，毕竟，这世上的种种她都一无所知。
　　公子倒是好心不再追问，只道：
　　“近些来。”
　　阮玉忙忙赶到床边，那公子却递予家奴一块珏，由家奴转交给她：
　　“公子犯险，幸得贵女相助，我等颠沛，此刻囊中羞涩，贵女持此珏入庆丰当号，可解贵女一困。”阮玉急了，这村野荒僻得很，谁知这庆丰当号在哪个狗巷鸡尾，真金白银才是王道哪！阮玉不接，想着如何言说才能弄点钱来。
　　那老奴添了一句：
　　恩，也可换取钱帛。”
　　阮玉愣了下，羞得不愿再想如何要钱。这救人张口要答谢，已是不得已，阮玉面重，经不起老奴这般贴心，便也不细看，道谢接过。
　　阮玉与那公子无话，失神落魄地出门去。
　　待阮玉出门而去，屋内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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