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相扣

　　近日以至年关，街上的店铺关了一些，许是店主回乡探亲。剩下的，大多都是本地人。生意更加火爆，家里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自十多年前，南采内乱四起，各地诸侯起义，就连武林中人都参与其中。一个幅员辽阔的南采国被分为北奉、西疆、东橙三国。尽管随着各国地理位置以及风俗文化的诧异，都生成了独特的地域风情。不过某些传统习惯还是被完整保留下来。

　　一月中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祝佳节。就连最远的东橙的京都临吾也一改过去沉默的形象，换上了大红绸子，仿佛一个国家的新生，到处都喜气洋洋的。一座座朱红高墙，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热闹，冷清的气氛中，夹杂着些许肃穆。

　　东橙皇宫里没有丫鬟，就连随侍的太监也没几个。国人皆是称赞国君专情，皇后仙逝过后便再无续弦，更是有些不近女色。宫中没有妃嫔贵人，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和皇后娘娘的灵堂。太子云靖自小被养在其外祖父府上，极少出现在人前。春闱期间的大朝试，便是这位初次进入朝堂的太子人生中的首次历练。

　　与西疆、北奉的太子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生活不同，他不用担心因为做的不好被废，因为他是云烈的独子，亦是东橙国唯一的继承人。

　　然而他对这位严肃得有些刻板的父皇并不亲厚，不是因为他太过严肃，相反他对自己格外的宠爱，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善言谈，而是他的心中始终对于这位父亲保持着浓厚的敬畏情绪，或者说是害怕，非常害怕。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这位男人，用右手锁住自己年轻的母亲的喉咙，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扣住她的下颚，似乎快要碎了。女人拼命的挣扎，无声的呜咽和求饶，都没能让他心软。所以年幼的云靖，小小的身子藏在窗幔后面，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失声叫喊。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永远的陷入沉睡。

　　那是云烈弑兄登基后的第七年，他才六岁。如今又是七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不再是那个无助懦弱的小男孩，而是东橙唯一的皇子，是储君。他拥有面对武士毫不畏惧的强大心理，却始终没有勇气直面皇位上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厉声训导什么。噢，当然是关于几天之后启程前往北奉的安排。

　　云烈有些不满儿子在这个节骨眼还心神不宁，直接叱责道，“这些年你外祖父都是这样教导你的？曾经的太子太傅，原来只是浪得虚名。哼！”

　　“外祖父年纪大了，早就退出朝堂，当年您将我送到百里郡，学的并不是这些。” 原本打算谦卑怯懦的少年，在听到男人怀疑那个他心目中最为尊敬的长辈时，便忍不住反驳，却忘了他才是最容不得挑衅的君王。

　　“呵，那你究竟学到了什么？”

　　“儿臣自幼学的便是一个隐字，学的是仁义，从来就不是治国。”知道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寥寥数语所造成的后果还未知，可是云靖不愿意错失这一机会，离开的机会，反抗的机会。所以他接着说道，“儿臣并没有成为储君的野心和能力，您知道我不愿学习这些。”

　　“可是你是朕唯一的儿子，除了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朕的天下，当然得由朕的后代延续。”

　　少年沉默下来，不是被说服，而是他明白，接下来他说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他选择沉默。他想问面前这个男人，当年为何要掐死自己温柔善良的夫人，为何要绞杀自己尊敬的兄长。他还想问，被囚禁在宫中的大哥哥去了哪里？他还活着吗？

　　所谓一国重任，让他一人承担，多么的不公平。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木偶，被人操纵着做事，被人安排好了所有的生活。

　　自由，那是什么？

　　看似宏伟的宫殿里，却是找不到一丝生气。屋内的两人都不在说话。殿外更是找不着一个人影。宫里的太监已经被换掉了好几批，废园的的枯井里，尸体已经快要堆成山。

　　又是一辆马车进入上锦城，驾车的是一位少年，穿着一身灰衣，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车夫或是随从，只不过他脸上戴的面具却很有意思，是一个很滑稽的笑面。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猜想，那张面具下的皮相，该是何等的狰狞。

　　马车在一家高档酒楼停了下来。灰衣少年回头吆喝了一声“公子，到了。”便先行跳下马车。掀开车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一个玄衣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男人抬头望了一眼招牌，正是那家书意楼。

　　二人先后进入踏入这家酒楼，店小二立刻就迎了出来，“二位这是吃饭还是住店呐。”

　　玄衣男子随意的看了一眼灰衣少年，便自行上楼，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便回了一句，“先前一位朱姓的客人订下了两间房，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店小二想必还有些印象，点点头，却又接着说道，“客官，下个月便是各国使臣进京的时期，您先前交的银钱剩的不多，如果还接着住，恐怕还要补些银两才是。”说完，这个店小二还故意望了一圈座无虚席的酒楼，似乎在告诉他，要赶紧交钱住下，不然可就没有位置了。

　　灰衣少年赶紧伸向自己的袖口，掏出一叠银票，抽出两张交给店家，吩咐了几句便上了楼。

　　刚进房间，少年就动手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张清秀的小脸露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玄衣男子收回望向街边的视线，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现在就摘下来了，不怕被人看见了？”

　　“你看，”少年指着手中拿夸张的表情面具，“这个家伙太丑了，戴了这么久，现在，公子您还不让摘了？” 那人手中的面具还是笑着的，然而就像一个人心情不好，却总看见别人笑会觉得更不爽一样，他现在无比嫌弃它这幅模样。

　　男人低着头，似乎在笑。那少年一看更加生气了，随口便将这一路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距离大朝会也还有一个月，我们这么早进入北奉，并且没有通报驿馆，如果被查出来，不好解释。”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整个人显得冷漠，看起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是少年与他相处多年，知道真正的公子，很和善，也很果断。他是西疆的七皇子，是与三皇子记挂十多年的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然而很多人都知道，三年前，他什么都不是，那西疆的皇帝早已忘记这么一个不出众的儿子。他被所有人知晓，便是那年中秋，相府嫡女刘翎翎得了太后一个赏赐，问她可有想要的东西。她说：“我要嫁给七皇子。”

　　那个时候，在一众皇子中间的魏承钰并不显眼，听到这话也毫不意外。当所有人都还在疑惑七皇子是何人的时候。他默默地走近御前，默默地跪下。

　　太后下旨，赐婚于魏承钰和刘翎翎，尽快完婚。一时之间，这个沉默的皇子突然拥有了相府一党的全力支持，他走到人们视线前，像是一只被蒙尘的名剑，开始向世人展现他的锋芒。那时候的他，望着那双溢满了惊喜与满足的眼睛，突然就开始怜惜起她来。

　　同样是青年才俊，他为了走到人前，推算了无数种方法，最后用了这看似最无能的一种。他获得了争夺皇位的机会，代价是一个少女最珍贵懵懂的心。

　　他是无情的，但也是痴情的。

　　魏承钰突然望向北奉皇宫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琅儿，这一路奔波劳累，你且休息吧。”年轻男子从隔间走出，便换下一身风尘仆仆，整个人更加精神了。他拿起包袱，从中找出一把短剑，藏在袖中。

　　魏琅儿立刻站了起来，他真的很累了，累得不想说话。男人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 “既然到了，当然还是要去看看。”

　　既然是过节，市井果然很热闹。今日偷偷出宫的十一公主，只带了丫鬟碧珠。少女看似纤细柔弱的身子，毫无顾忌的穿梭在人群中间。周边的欢声笑语，不时地在少女耳边响起。在笼子里关久了，偶然飞向天空，一声清鸣，倍加欢喜。

　　她身边的那位丫鬟，被人墙阻隔，慌神之间，竟然再也看不到少女的身影。慌乱中，丫鬟费力地扒开人堆，睁大眼睛，望向不远处的热闹，有些茫然。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四下张望无果，便朝着就近的茶楼走去。二楼的窗边，靠着一个灰色的身影，丫鬟神色不变，静默着朝着那边走去。

　　很久之后，襄思才发觉自己竟然与碧珠走散，不过思索片刻倒也不觉得恐慌，她觉着，北奉安定，上锦安宁，自己独自一人在外，并无不妥。只是想着，一定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偷溜回去，就好。

　　原本喧闹的人群这时突然向着两个方向散开，人们神色各异，就在刚才，一位妇人突然冲着前方一位小贩大喊抓贼。看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并无半点惊慌，众人犹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动作，襄思就先一步冲着那人跑去。

　　她不会武功，只是腰间仍然别着平日里玩闹的皮鞭，想着不过是凡夫俗子，应该不难解决。她抽出腰间的鞭子，用力的朝着地上打了下去，大喊一声，“小偷，别跑。”

　　那人也只是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少女的脸，神色不明，只是逃跑的速度陡然加快，竟然像飞起来一样。

　　突然，少女脸上是泛起一丝喜色，因为此刻那里正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的手里有一把短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她连忙冲着那人喊道：“喂，快帮我抓住他。”说完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小偷朝着那人的方向跑了过去，心头不由得高兴起来。

　　魏承钰看了一眼叫住自己的少女，眼睛不知何时便眯了起来，他抬步便要离开，却听见她让自己帮忙，少女因为刚才停下，气息微重，她双手撑着双腿，喘着粗气，那双眼睛清晰明亮，宛如一汪清泉，只是看了一眼，便舍不得离开视线，脸颊微红，发丝有些凌乱...男人眉头微皱，没有应声，看起来完全没有动作。

　　那小偷，自然大摇大摆的从他身旁走过，眉头轻佻，也有些讶异。

　　襄思脸上的喜色渐渐退却，满肚子的怒火轰的一下，冲了上来。她气呼呼的冲着男人叫骂，“你怎么回事，我叫你拦住他啊。”人堆快速聚在一起，听了少女的质疑和在场许多人的见证下，纷纷对着男人指指点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