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朕共饮一金樽

　　早上天刚蒙蒙亮，房东养的鸡还沉浸在鸡梦里，俩人就已经洗漱好，出门了。
　　人生处处是江湖，就算是最底层的群演圈，也有着复杂的关系网，不能融入这层关系网的人，就被叫做穷漂，吃了上顿没下顿，努力的人活的紧紧凑凑，堕落的人不讲究活法，整日窝在二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埋头大睡，要么就在网吧里颓废度日。
　　穷漂上戏也很困难，每天早上都要三四点起床，到演员工会等剧组的大巴来。
　　俩人到演员工会门口的时候，那儿就已经站了两三个人了，周源锁好车，转过头压低声音对齐骋说道："一会儿，等剧组的车来了，哥教你怎么抢名额。"
　　过不到半个小时，人渐渐变多，马路边上蹲着一堆，拿着小马扎坐着一群，三三两两睡眼惺忪的，凑一堆儿打牌的打牌，抽烟的抽烟，在一片烟雾朦胧中，气氛祥和。
　　直到一辆破破烂烂的大巴的驶来，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就像一锅热油里倒了一壶开水，三三两两的人堆儿群瞬间炸开。
　　打牌的人扔牌速度快如闪电，抽烟的人手忙脚乱的掐烟，坐在马扎上的人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弹跳起来，几乎在同时，所有人一百冲刺的速度，朝着大巴迅速的围拢过去。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快到齐骋还一脸茫然。
　　周源眯着眼吸了最后一口烟，悠悠吐出一个烟圈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似的像傻子一样站在这儿不动吗？"
　　齐骋茫然的表情出现一条裂痕，他沉默了两秒钟："不知道。"
　　周源掐了烟，把还剩一点儿的烟屁股珍惜的放回烟盒子里，拍了拍齐骋的肩膀："就是为了告诉你，胜负是一瞬间的事儿，把握机会！"
　　周源活动了活动肩膀，骨头一阵嘎嘣脆的响，他朝齐骋一扬下巴："看我的，你跟在我后面，跟紧了！"
　　周源矫健的身影，一个猛子扎在了人群里。
　　只见周源在挤成一团的人群里，如同足下生根一般，任人群挤的再紧，毫不动摇，左手四两拨千斤，右手披荆斩棘，硬生生开了一条路，齐骋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挤到了车门跟前。
　　齐骋刚呼出一口气，结果车门一打开，后面人一激动，就往前挤，一挤，齐骋就和车身来了个亲密接触，动弹不得。
　　从车上下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个喇叭喊道："不要挤，不要挤，我念到名字的人上车，李洪兴，李洪兴在不在？张长贵……王翔……"
　　被点到名字的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拿出演员证确认过了，才上到车上。
　　帽子男点完人名，上车点了数，然后转脸对车下乌压压一片人头说道："现在再挑五个人………"
　　人群炸开了锅，所有声音都冒了出来。
　　"导演选我吧！"
　　"导演选我选我！我啥死法都会！"
　　"导演………"
　　这个时候，位置的优势就充分的显示了出来，"导演选我吧！"周源浑厚的大嗓门在导演耳旁炸开，盖过所有的声音。
　　帽子男被吓了一跳："呦，嗓门儿怪大的，行，你上去。"
　　人群更加沸腾了起来，齐骋刚张嘴，声音就被人群淹没了。
　　"导演选我选我！！"
　　"导演选我！""
　　"导演……"
　　一时之间，人群又开始拼命的往前挤，好让帽子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
　　帽子男的眼神如同羽毛一样在人群中扫了两扫，用手指头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
　　一只有力的大手穿过人群，抓住了齐骋的手臂，一把把他拉了过去，把他扯到导演面前，周源的大嗓门儿再次在导演耳边炸裂："导演，选他吧！他啥都会演！"
　　导演擦了擦汗，匆忙点头："行就你，上去吧。'
　　车子关上了车门，开始行始，齐骋透过玻璃窗，看到车外滑过一张张失望或重整旗鼓的脸，等待着下一辆车的到来。
　　因为早上不管多早的戏，剧组都不会给群演提供早饭，所以周源就自备了早饭，他从塑料袋儿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齐骋一个。
　　"给你酱，就着吃。"周源从一个小玻璃瓶里挖出一勺辣椒酱，放到齐骋的馒头上。
　　齐骋嗅了嗅馒头上炒的香味扑鼻的辣椒酱，问道："这是什么？"
　　周源已经消灭了一半馒头，诧异道："辣椒酱啊？俺妹妹用咱自己家种的辣椒炒的，特别香。"
　　齐骋张嘴吃了一口，火一样辛辣的味道在嘴里绽开，脸色瞬间通红，额头迅速出了一层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误食了敌敌畏，把周源吓了一跳。
　　"你不能吃辣啊，怎么不早说？"周源从包里拿出出门前就灌好的白开水，递给齐骋。
　　齐骋咽了下去，感觉一个火团顺着食管落到了肚子里。拿起水灌了半瓶，才感觉好了些。
　　齐骋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馒头上剩下一半儿的辣椒酱，抹了把汗："辛辣的菜品倒是吃过，像食茱萸，虽辣，也不过是为肉酱鱼飵调味用，这么辣的还未曾……"
　　齐骋拿起馒头道："在我老家，这不叫馒头，叫炊饼。"
　　齐骋难得一见的话多了起来，他神色似有些怀念，话语也文质彬彬："我曾听人说，民间市井，炊饼甚受民众喜爱，年年清明，都携炊饼枣粥，出游踏青。"
　　虽自己受限于深宫之中，但那人身兼采买之职，知晓世情，待他从民间采买回来入宫，会将市井民情细细说与己，仿若就在眼前般生动，二人秉烛夜谈，分食炊饼，甚是欢喜。
　　"想家啦？俺也想啊，想我妹妹和老娘。"周源见齐骋触景生情，自己也不由生出些感慨"今年年底过年前，就能回家喽！给我妹妹和老娘多买几身新衣服，从村口买一整头猪，好好过个年！你呢，你过年回不回家？"
　　"不回。"
　　"回去看看你爹娘呗？快到年跟儿那会儿，我老娘就老给我打电话，人老了，就这样！"周源笑到。
　　"十一年前，我爹娘就已死了。"齐骋的语气就像说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对着周源丢下一颗炸弹。
　　周源嘴张得老大，开开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齐骋说完，倒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如同往常一样沉默。
　　齐骋吃完最后一口馒头，用拇指擦掉嘴边的馍渣，自己自戕而死，尸身想必早已腐化，自己一个孤魂野鬼，又能有什么回天之术？
　　突然，周源一记重拳打到齐骋的肩膀上，差点儿让齐骋从座位上出溜了下去。
　　"没事儿，你过年来哥家里过，我家就我一个男人，过年那些体力活儿我一个人还真应付不来，也不舍得让妹妹干，有你在，哥也能轻松点儿，怎么样？"
　　齐骋揉着自己的肩膀，点头道："如若时间充裕，必登门造访。"
　　"一定要来。"周源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补充道："不是免费的啊我给你讲，伙食费住宿费都得交，别想白吃白喝。"
　　齐骋："………你让我到你家当长工，还要收我的钱？"
　　周源"你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啊，兄弟的忙不应该帮吗？啊？有没有义气啊？"
　　齐骋："………"
　　周源啧了一声，"你小子是哪个省的？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
　　齐骋："………"
　　"你别装死啊？说自个儿老家在哪儿至于吗？齐骋？齐骋？"
　　周源看齐骋闭上眼睛装睡觉，突然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齐骋睁眼："你笑什么？"
　　"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那儿会儿不？哈哈哈。。。。"周源终于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齐骋本来就阴沉的脸更黑了。
　　"你小子太搞笑了，竟然连汽车都不认识。。。。。"
　　齐骋的脸黑如墨汁。
　　大巴驶进内景区，周源朝窗外看了看，咧嘴笑道："这回不去外景地，活儿应该能轻松点儿。"
　　周源有一个本事，就是说好好不灵，还往往变坏。
　　周源从冒着黑烟的摄影棚里跑了出来，身上脸上，像掉进煤堆了一样黑。
　　齐骋跟在后面，俩人都像挖煤的工人一样，除了眼白，连牙都是黑的。
　　周源弯着腰扶着树猛咳："咳咳咳……在摄影棚里放黑烟……真他娘的…咳咳，有病。"
　　齐骋只顾着猛咳，说不出来话。
　　咳完，骂完，还得回去，继续干。
　　周源拿了杯水，喝了一口在嘴里说说口，吐出来，水都是黑的。
　　"妈的，这太受罪了，今天下午要还是在这个棚拍，到时候咋俩打出来的嗝都得是黑气儿。"周源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愤愤不平。
　　齐骋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饭，从喉咙里翻上来一股烟火气，呛的他咳了起来。
　　周源转转眼珠，用手肘碰了碰齐骋；"齐骋，老哥有个法子，可以让咱下午不在这个棚拍。"
　　半个小时后，周源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容坐到了齐骋的旁边。
　　"去干什么了？"齐骋把最后一口米饭咽了下去。
　　"去二号棚，和几个群演说了会儿话，他们同意下午和咱们交换。"周源眼睛里的鸡贼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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