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之前

　　像是宿醉一般却又非头疼欲裂，而是半梦半醒，这种情况让关冉几近崩溃。想睡却无法深度入眠，想清醒，眼皮上又似乎有一股不可抗力妨碍她睁开双眼。无奈的在床上翻滚几圈后，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坐起。此时的天并未完全亮，朦朦胧胧的灰色给人一种微微的压抑感。不多的光从窗帘间的缝隙跃入房间，给这个原本被浑浊的黑笼罩着的空间多了几抹鲜活。

　　关南的到来至今还是没有令她晃过神儿来，一切就如未发生过的一样令她感到困惑和不安。关南又一次闯入自己的生活除了让她感到恐惧以外，兴许还有一丝丝安定，就像走失的猫奇迹般地出现在家门口一样，她觉得这是一种归属感，天性使然，大概是她们俩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中有太多相似，以至于关南再次出现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出逃多年的安全感似乎也跟着回来了。她不敢说这些年完全没有想起过关南，即使发生了那件事，关南在她心中的位置一如当初。起身将书架上那些曾经和关南的合照翻转过来，定格在照片中关南的笑容，从不因时光的变迁而改变过。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关南。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她陷入深深的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与关南相处。赶走还是留下？走一步算一步吧，关冉挠挠头，拉开窗帘。此刻被封锁在外的更多更明亮的光线就像是久居牢笼里的囚犯一样，争相恐后的涌入这原本稍显暗淡的房间，暖黄色的阳光也似乎在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直到到了杂货店里她还是没能理解刚刚在家时自己对关南的举动。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拒绝关南又一次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就那样回给了关南一个拥抱，虽然只是象征性的，可总有说不出的别扭。自己明明是讨厌和关南有肢体接触的，可在触及她身上的味道时，所有的念头都烟消云散。这种经历好似漫步云端，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一样。在自己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因为关南出神时，她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

　　刚踏入那间格调稍显慵懒却又温暖的小酒馆，那个穿着与酒馆说不上哪里不符的简单的白色衬衫与西装裤，脸上挂着明媚笑容的少年便向自己挥起手来：“关冉！！！”

　　关冉勉强回以一丝笑容，招了招手。

　　少年的名字是沈修林，他是关冉在镇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最信赖的一个。关冉无意中在这家酒馆时认识了沈修林。沈修林大概是她见过气质最清澈的少年。他不像大多数男孩一样会和别人调情或和朋友们到处在女孩儿面前炫耀，他只会安安静静的微笑的看着人们，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脸上永远挂着干净的笑容，关冉也从未见过他生气过。这大概是这家酒馆能长久的保留下来的原因，毕竟这笑容可是吸引了不少姑娘天天有意无意的经过。关冉一直觉得沈修林这种人不适合生活在繁杂的都市，那样似乎会磨光他身上原有的气质。正如沈修林觉得关冉同样不适合留在都市一样，关冉身上寡淡又疏离的气质，似乎天生源自于这广告人烟稀少的小镇一般。

　　关冉忘记两人是如何相识的了，只知道在没有关南的那几年里，是沈修林在自己的身边聆听自己的故事，帮她走出过去。

　　沈修林不同于一般男生，对于同性之间的爱恋他不会投以嗤之以鼻的看法，也不会认为这是有违常理的，在他眼中的人就应该在一起罢了。这大概也是两人能够熟识的原因。关冉曾经也好奇过沈修林为什么会隐居于这座小镇，却一直不敢开口询问，直到有一次沈修林无奈地笑着告诉她是情伤，她才稍微体会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诗的情感。

　　“你今天居然有空来，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少年分别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在关冉的对面坐下。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双胞胎妹妹吗，她找到我了，”抿下一口沈修林递来的酒以后，关冉开了口，“我不知道该怎办。”

　　少年的脸上显然也是挂不住的惊讶：“她现在在哪儿？”

　　“我家。”

　　“所以......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唉，今早她抱了我，我没有拒绝，我还......还回给她一个。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关冉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无奈。

　　“她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昨晚。”

　　“你为了逃离她来到这里，却又收留了她，我想你做的这些不只是出于多年没有见到亲生妹妹吧。我是说，她做了那种事之后，你现在原谅她了吗？”沈修林少见的蹙起眉头，眼里透露的全是担忧。

　　“我......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收留她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的就抱了她，唉，”关冉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酒杯，接着喝了一口，“我想我应该是没有原谅她吧，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关冉，我想你可能不只是不原谅她才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吧。”沈修林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关冉少见的瞪了他一眼：“你果然也靠谱不到哪里去，我还是回去吧。”

　　沈修林看着关冉起身远去，嘴角的笑容也敛了敛，忽而又自嘲似的摇摇头，加深了笑容：“当局者迷啊。”

　　沿着不算宽阔的马路走走停停，传入耳中的是小镇人民的交谈声，笑声，叹息声。一切都与自己不相关。天上偶尔掠过的一两只鸟也不会驻足停留，只会给在陆地上的人留下望尘莫及的身影。关冉有些羡慕起这些自由自在的小生灵了。他们随性洒脱，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会在夕阳下驻足停留，在狂风暴雨之际勇往直前。而自己此刻却像被他们从海里叼起而遗弃在沙滩上的小鱼一样，徒劳的扑腾着，一张一合着鱼鳃以获得更多的氧气。就像濒死者手里握着的最后的稻草一般。她觉得此刻似乎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自己又像被孩童恶意放回水里，下一秒又捞起置于沙子上的鱼，反反复复，不得喘息。她觉得，关南果然是有这样的能力折磨自己。遇见关南之前，她就和小镇居民一样，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天。问候邻居，打理杂货店，有事没事再去沈修林的酒馆里坐一坐，好像生活就是如此一样，但是却又有说不上来的空缺。如今关南来了，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生活看似一如既往，却又有一些在悄悄崩坏。关南果真能影响到自己。

　　回到家，随手将大衣取下挂好，便走进房间。她没有想到回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关南。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不是训斥她，而是趁关南没有发现之前，赶紧将那些有两人合照的相框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由何而来，只记得自己有些愠怒的叫关南出去，她不是没有看到关南不知所措的表情，不是没有听到关南经过她身边时轻轻叫出声的那句久违的“姐姐”，而她所做的只是将房门关上，将那些相框锁在柜子里。莫名的心虚让她也变得紧张起来。

　　过了许久，她打开房门，对着坐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一脸放松的关南说：“晚饭你自己解决吧。”还没来得及在关南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又重新关上了房门，不给对方一丝机会。

　　抱着枕头，沿着床沿坐下，重重的呼吸了好几下后，她才似乎又活了过来。拉开抽屉看了看那瓶瓶身上写着“安定类药物：治疗焦虑症”的药物，她才意识到关南带给她的还有又开始发作的焦虑症。

　　一年之后当关冉再次想起当初自己没由来的愤怒，慌乱时，自己大约就是害怕关南会先一步明晰自己对她的情感，无论自己是否愿意承认或者是否愿意接受自己已经对她动情的念头。她的脑海中此刻浮现出来的关于那时的自己，大概就如当初自己所想的那只鱼一样，徒劳的闭合鱼鳃以存活。自己明明惧怕她，却又想靠近她，知道她会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却又愿意像心甘情愿被母螳螂啃食的公螳螂一样自投罗网。就像现在这样，她还喜欢着关南。可是却看清了，远离了。她知道这种煎熬会伴着她一生，但是她想，与其是藕断丝连带来的无尽折磨，不如早一些放手来的洒脱。遇到关南之前，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在安宁祥和的小镇生活下去，可是关南锲而不舍的闯了进来。确实是给原来枯燥的生活或多或少的增添了一些色彩，但那些色彩就如破茧成蝶的毛毛虫一样，终究敌不过时间的裁制，终究会死于那些更为炫丽的色彩中。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早些脱身，一辈子被禁锢在蛹里，过着自欺欺人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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