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传——玲珑之冕

　　“父皇！交出韦氏，安乐与上官氏，儿臣便退兵！”
　　“一派胡言！”若不是御前侍卫护驾，显几乎要冲上城墙面对面地教训这帮乌合之众了。
　　“皇上小心！刀剑无情！”婉儿道。
　　“父皇救我！救我们！”安乐哭喊着说，“孩儿不能落到李重俊的手里，他素日说要将孩儿碎尸万段！父皇，您要给儿臣做主！”
　　面对眼前的一儿一女，显的心纠结万分。他其实知道是重俊向来受韦氏的压制，安乐的欺负。
　　“公主莫怕，”婉儿故意大声道，“如今防守玄武门的左羽林军掌握在韦湑麾下，右羽林军由韦捷统领，这两股势力是万万不会与叛者为伍的。放眼望去，叛军人数总不过三百，就算他们能破玄武门，也要与十倍于己的纪处讷统领之兵交战，终是寡不敌众的。”
　　楼下刘景仁将军对重俊喝道：“本将军奉圣旨守楼，有胆敢违旨闯宫者，杀无赦！”
　　李多祚一听，立刻调头询问太子：“太子殿下，咱们不是奉旨入宫的吗？”
　　婉儿一听，便猜到太子定是矫旨欺骗李多祚，遂对中宗小声说：“圣上，我方兵力不够，当务之急，是明理已服李多祚，即便收拢不成，也当动摇其心！”
　　显自然意会，便旋即对楼下称：“太子失德，矫旨欺君！私自蒙骗李将军……”
　　“放，放箭！射死这个逆贼！”韦后大喊。
　　“不可！重俊他只是一时糊涂，罪不当死！”中宗话音刚落，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们又纷纷收了弓。
　　一时间，城楼上下各乱作一团。
　　李多祚这才知道自己是受了太子李重俊的诓骗，想来是眼见五王轮番遭到迫害，以为太子奉诏兴师是正义之举才一时脑热紧紧跟随，最终站在阵前却发觉自己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逆党。
　　“李将军！事到如今，我们率军背水一战，不信攻城不破！您也听到了，父皇不会杀我，父皇他早就知道韦氏和安乐公主干的一堆好事了，还有那个上官昭容！没有她疏理融通出谋划策，那韦氏和武三思他们如何能堂而皇之地把坏事做绝？”
　　“太子殿下，您可把臣害惨了！”
　　李多祚犹豫不决之际，婉儿上前与显耳语几句，显遂冲城下喊道：“尔等皆是朕的宿卫之士，何以跟着这个逆子造反？若能生擒反者，朕自当重赏！”
　　顷刻之间，李重俊的而队伍内部已有半数以上兵士反戈相击，李多祚、独孤祎之等尚未想清楚何去何从，便被反戈的兵士斩杀。
　　一直缩在城楼上的安乐眼见形式反转，顿时得意忘形，平日里被中宗显宠坏的她此刻竟不顾父皇的反对，探出头冲守城的兵士大喊：“射杀李重俊者，本公主赏银万两！”
　　城下李重俊的气儿正无处可使，眼瞅着安乐露出了脸，立即拔箭弯弓，箭将离弦之际，城下乱军中忽而涌出一声：“公主小心！”
　　与此同时，李重俊中箭坠马。
　　“太子殿下，卑职多有得罪了！”
　　“延秀！是武延秀！”安乐惊喜道，“城门下的兵士们都听到了吗，谁杀了李重俊，本公主赏银万两！”
　　“不可！”显大吼。
　　局面完全失控，但显的话还是多少有些用的。太子李重俊在几个贴身侍卫的掩护下逃往终南山，行至雩县西十余里时为图财起杀心的部将所害。
　　软弱的显居然允许韦后与安乐所请，用儿子重俊的首级来祭奠武三思父子的灵柩，并将重俊之兵所经诸门的把守全部流放。尔后，武三思被追赠为太尉、梁宣王，武崇训被追封为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安乐公主还请求将武崇训之墓号为陵，后由于众朝臣坚决反对而作罢。

　　安乐一连数日都不敢再回宫外的家。她曾在那座庞大的宅邸以公主之尊发号施令，恣意妄为，羞辱丈夫甚至忤逆公公，可如今，那里是她最怕涉足的地方，因为她觉得那儿分明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差一点儿就将自己也一同吞并。
　　她无论是争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只要一想起李重俊手里提着的那两个人头，鼻子就能闻到一股令她无法忍受的血腥之气，于是她闭门不出，可尽管不吃不喝却仍会不断呕吐。那个昔日躺在她身畔的男人的血，就在那府邸的某个角落等着她，除此之外，或许还有那半截尸身猝然倒地时惊起的无数飞鸟。
　　于是安乐不敢想。她下定决心要离开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当那血腥之气从她的意识中慢慢退去，她甚至觉得武崇训的死很可能是老天给她的一个契机，一个光明正大投进武延秀怀抱的契机，她惊慌又惊喜地发现，当一切结束，她的干呕却并没有停止，她这才终于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已有了武延秀的孩子。
　　看来是老天是非要让显和武家人做亲家的。
　　半月之后，安乐公主才在许多人的陪同下回到宫外的府邸。这许多人中也包括婉儿，是安乐硬拖着她的上官姑姑来的，但是婉儿也觉得自己本就该来一趟。
　　毕竟武三思临死前以最快的速度将口信稍给了她。
　　所以婉儿不能不来，就算她并不爱武三思，就算那时武三思已是韦后的情人。

　　园子里很静，目光所及之处亦显然是被人清理过了。婉儿默默地走着，她将公主送入自己的房间后，便知她要收拾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毕竟公主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
　　“姑姑你不进来吗？”
　　“不了。”婉儿说。
　　“你不怕吗。”安乐是真心感激婉儿能陪她走这一趟的。
　　“姑姑不怕。”
　　“那你等我。”
　　“好。”
　　婉儿顺着幽静的小路一直走。婉儿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心中其实是有自己的方向的。那是最后的情谊，虽然她从未在心里细究过和这男人的一切。与所有女皇分派给她的任务一样，她不过是尽职尽责地完成，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但要投入智慧，还要搭上自己的身体，而且一旦投入，便万劫不复。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应下这差使的，为什么要应下，只是对那至高无上的女皇无条件的服从吗？好像不尽然。况且有违女皇初衷的是，在最后的关头，她没救下武三思，反而是武三思救了她。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婉儿便看清了武三思附于韦后不会有好结果，因为这一切定会激起李唐王室的旧恨新仇，但她没有阻止，毕竟中宗显的放纵让韦氏手中握有相当大的权柄，而接近韦氏并博得其好感无疑是最有效也最易得的免死铁券，所以婉儿对一切三缄其口，只是在她认为武三思有些太过忘乎所以的时候很委婉也很隐晦地提醒过他一次。然而婉儿没有料到，这帮人竟这么快就差点弄翻了整条船。
　　婉儿推开门，蓦然想起武三思说过的很多话，她本以为这些话早已化作耳旁之风一刻也未停留在她心里，不料如今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他说区分好人坏人有何难，对我好者为好人，对我不好者为坏人。他说我武三思确实为人巧滑阿谀成性，但对你婉儿，从不玩儿假。他还曾嬉笑着对婉儿说过，姑母还指望你帮我咸鱼翻身呢，你倒好，消极怠工，自打开头儿便想撂挑子！还有最后，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死于非命，面对欲哭无泪的婉儿他又说，差一点儿，我便以为老天爷已经将我做过的坏事忘光，打算放我一马了。
　　这个公认的弄权者最终死于一场并未激起多大涟漪的宫廷兵变，从高祖建基至中宗一朝不足百年的历史中，有着坚固工事的玄武门已发生了三次兵变，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失败了。
　　当叛军被全部歼灭，太子李重俊和将军李多祚等人的头颅被悬于城门前示众，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两朝位极人臣的武三思死前的而最后情景了。
　　自女皇离世，他确实没动多少脑筋便又轻轻松松乐享了五年声色犬马的生活，于是，婉儿便在那间小屋的案台上看到四个大字：
　　相乱欲何
　　或许，那是一句未来得及写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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