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欢死何苦

　　“……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楔子
　　妖沂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抱起她的孩子，举到她眼前，对她说：“九尾，你若一定要吃了我，那么务必替我照顾好我女儿，至少让她健康地长大……”说话间妇人眼睛里写满了悲伤，以及哀求。
　　妖沂双手抱胸，淡淡地看着这位妇人。妖沂吃人无数，老少皆有，像这样有孩子的妇人更是多，这些妇人虽然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但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态度也是不一样。
　　有的妇人为了自己活，把自己的孩子扔了出来；有的妇人，则如这个妇人一样。对于后面这种情况，妖沂都是选择把孩子扔到树林或者放到某个人家的门口，生死听天由命。
　　虽然如此，妖沂嘴上依旧答应了下来：“可以。”
　　不料这个妇人很是执着：“一定要让她健康长大！”
　　妖沂有些不耐烦，态度也变得恶劣起来：“好！”
　　妇人听到妖沂语气恶劣的话，脸上慢慢展开笑容，只是还未完全展开便凝固了。妖沂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看着妇人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液，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可仍是有几滴血液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妇人在抱孩子的时候悄悄拿了一把剪刀，听到妖沂的“好”的时候就把剪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啧，这衣服是不能要了。”妖沂拎起裙摆抖了抖，像是想把这血抖下去，却徒劳无功，“算了，这衣服我也不打算穿了。至于这小孩……扔树林里去吧；这个妇人……”妖沂沉思一会儿，指尖蹿出一缕蓝焰，将妇人烧成灰烬。对于已死的食物，妖沂向来没有兴趣。

　　青丘山腰上的一个石洞内。
　　妖沂盘腿坐于洞内，身边缭绕着一股子绿雾，绿雾是妖沂吃过和杀过的人的怨气。
　　“这怨气这么重了啊……不排出去我迟早要死。”
　　妖沂深吸一口气，把雾气往一点聚集，渐渐凝出了一个“婴儿”。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由绿雾聚成的婴儿，轻呵出声：“这怨气聚成的婴儿居然有了生命……我无暇照顾，把她扔到山下人间去吧。”
　　手一挥，婴孩没了踪影，妖沂却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居然离不开这怨气……”
　　1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女童清脆的童声落入了阿沂的耳朵里，让她心莫名地一跳。
　　她走到女童面前，说：“阿瑶，你才这么点大，念书选些好的念，不要念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我们还小，‘死’离我们太遥远。”
　　被称作阿瑶的女童笑嘻嘻地说：“你还说我呢，我记得我好像比你大的。没事的放心吧，我就是随口念念。”
　　阿沂嘴里嘀咕：“你比我大一岁可你看起来比我小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冲着阿瑶说，“阿瑶，你还记得那本《山海经》吗？你放哪去了，我要看。”
　　“我找找！”说完，阿瑶跑进了屋子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吧，阿瑶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很陈旧的书，书皮上“山海经”几个字只能依稀辨认出来。
　　看见阿瑶出来，阿沂跑上去把《山海经》抢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看到的依旧是残缺不全的书页，字迹也模糊难辨。阿沂又翻了两页，看着几个残缺不全的文字就念了出来：“……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阿瑶在旁边听着她念，听到阿沂忽然停下来了，阿瑶问她：“你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
　　阿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阿瑶继续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段的？”
　　阿沂继续摇头：“不知道。”
　　“……”
　　阿瑶呼了口气：“现在我九岁，你十岁。要不等你十五岁，我十四岁的时候去找找青丘山？”
　　阿沂心里暗暗叹口气，阿沂就是小孩子心性，谁知道到了那时候她们还活没活着呢？她们身上穿的都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麻布衣，生活十分艰苦，那本《山海经》都是某天出去捡到的。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不忍心让阿瑶失望，嘴里说着：“好。”

　　子时。
　　“吱呀——”门被打开，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并未惊醒正在熟睡的阿瑶和阿沂。
　　开门的人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那张脸，赫然是妖沂的脸。
　　“咦？这两个孩子身上怎么都有这么浓的怨气？到底哪个才是我要找的人？”妖沂这八九年来一直都在寻找那被她排出体外的怨气，这怨气不回来，她的生命力将慢慢消散，本有千年寿元的她，如今只剩区区一百年。再过一年，妖沂的生命力将消散完，找到那名由怨气凝成的并且重新将它吸入体内，方可重新拥有千年寿元。
　　抛开心中的想法，妖沂决定把她们带到她的青丘山腰上的洞府里去，让她们分开来住，几天过去，自然就能分出来了。
　　妖沂定了定神，现在的她功力大减，怕是带着她们瞬移到青丘山都困难，不过……妖沂咬咬牙，还是决定一次性瞬移把她们带回去。
　　2
　　寅时，阿沂悠悠转醒。
　　“阿瑶？起床啦。”阿沂眼还没睁开，嘴里已经习惯性地叫阿瑶起床。平常阿沂总是比阿瑶先起，所以叫阿瑶起床成了她的习惯。
　　过了半晌，没有收到阿瑶回复的阿沂睁开眼睛往边上瞧了瞧，才发现阿瑶不在她身旁。她慌了，这是她第一次起床没见着阿瑶。她和阿瑶从小住在一起，因为生活条件差，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这九年来，她们一直都是睡在一起。
　　“阿瑶……阿瑶！阿瑶！……”阿沂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颤音。
　　阿沂起得早，寅时，妖沂还未调息完，便听得阿沂在这大喊大叫，忍了一会儿，却发现她的声音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声音越来越大。妖沂听着心里烦闷，只得停止调息，准备去让阿沂闭嘴。
　　“闭嘴！”妖沂出现在阿沂面前，语气很是不善。
　　阿沂本来还在大声喊阿瑶，突然看见妖沂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呆住，脸部表情就定格在了妖沂出现的那一瞬间。
　　妖沂看着这副模样的阿沂，神色莫辨，这呆笨的丫头，定不是我当年排出体外的那股怨气。虽是这么想，但妖沂也不敢确定，这丫头身上的怨气不轻，然而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小丫头的怨气也不轻。
　　“名字。”妖沂对于阿沂到底是不是怨气，已经不愿再过纠缠，几天过去，自然就能看出。
　　阿沂终于回过神，却仍是说了句：“啊？”
　　妖沂心中很是不耐烦，但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与知道她的名字，于她来说并没什么差别。
　　妖沂提步正欲离开，才反应过来的阿沂才说：“我叫阿沂。”
　　阿……姨？难不成她妖沂以后就要叫这么一小孩阿姨？
　　妖沂心里觉着怪异，又听见阿沂说：“沂水的沂。”
　　原来是这个。妖沂现下也没有细思，提步离开，准备去阿瑶那。
　　阿沂见妖沂就这么走了，心里的疑问马上憋了回去。万一她问了出来，那名女子一个不高兴杀了自己怎么办？

　　阿瑶此时早已醒来。她到了寅时，就不会再睡得很沉，因为阿沂每天寅时便会叫她起床，她久而久之也就不用阿沂叫，到了点，就会醒。
　　刚醒来的时候，阿瑶是有些蒙的。
　　后来也就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毕竟比阿沂稍大，心性相较于她也是要沉稳一些。
　　阿瑶盘腿坐在石床上，右手胳膊肘撑着膝盖，拇指和食指撑着下巴，左手食指有一阵没一阵得轻敲着膝盖，眼睛盯着眼前某一点，不动如山。
　　妖沂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她默默点了点头，意味不明。
　　“名字。”
　　阿瑶听见这话，一个激灵，抬起头一看，发现是个生得极为妖异的女子。
　　“阿瑶。”
　　妖沂听见这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这两人都是没有姓氏的？纵然她的名字在凡人认为是没有姓氏的，但狐族本不需要姓氏，因此有没有姓氏都无所谓。
　　“这几天你就在这住着吧，你的同伴在另一个地方，七日之后自可相见。”只是能见多久……妖沂微微转头阴冷一笑，这可由不得你们了。
　　3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便过去了。阿瑶身上的怨气渐渐消失，阿沂身上的怨气却不减反增。妖沂感受到了，冷笑一声，让阿瑶和阿沂见了面。
　　她想过了，不管那怨气凝成的婴孩长大后到底是她们之间的哪一个，把她们的怨气都吸走，自己的功力就能回来了。不过七日，妖沂的发丝已经开始变白，怕是再不吸食怨气，就要死了。
　　妖沂看着她们嬉戏玩闹，朝着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阿沂阿瑶不解其意，却依旧是走了过来。
　　妖沂看见她们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阿沂阿瑶还未近妖沂的身，妖沂便化成了本体，扑上去咬住了离她较近的阿瑶的脖子，一条尾巴还紧紧缠住了阿沂，不让她逃跑。
　　妖沂虽是咬住了阿瑶的脖子，却为吸食她的血液，而是有一股源源不绝的绿气从阿瑶的身体里飘出，被妖沂吸进了嘴里，而阿瑶的身体却在慢慢趋向透明。
　　被狐尾缠住的阿沂看见这般情景，忽然想起了阿瑶前不久随口说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又想起了自己翻《山海经》，自己无意见念出的那段关于九尾狐的话：“……其状如狐而九尾……”。她定了定神，细细数来，这狐狸有七尾，但应该是九尾狐这个种族的。可恶啊……《山海经》里居然没写她的弱点。在她晃神的一小会儿，阿瑶的身体已经变成几近透明，而阿沂的心脏也狠狠地抽搐，无法接受如此痛楚的她，用力抓住了裹缠住她的尾巴，希望借此能让自己好受些。
　　妖沂正吸食怨气，眼睛已然开始因怨气的影响发绿，却忽然感觉尾巴上传来了一阵痛感，回头一看，正是阿沂在掐她的尾巴。心里对怨气的渴望已经无法克制，即使是剧痛也无法再次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继续吸食阿瑶身体里的怨气，她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她觉得自己隐隐有催生出第八尾的趋势，想到这儿，她更加疯狂。这些怨气在阿瑶体内已有八九年，怨气早与精气混为一体，妖沂吸出去的，不仅是怨气，更是阿瑶的精气，不然妖沂是不会有催生出第八尾的感觉的。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瑶体内的怨气已被吸食一空，而精气，也被吸食完，身形化为空气，消散于这世间。
　　妖沂本就是靠吃人为生，死了一个人，也毫无感觉，她马上把阿沂卷到自己面前，准备吸食她的怨气，却发现阿沂早已奄奄一息，身上也无多少怨气。她皱眉，直接吸食完她的精气，丢在一旁，任她的尸体随风散去。
　　妖沂准备离开这里，却不曾想刚动用法术，却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化为灰。她的脑子里也很乱，不断闪过的是属于阿瑶和阿沂的记忆。
　　“我们长大了就去青丘看看吧！”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你说这些做什么？”
　　……
　　脑海里充斥着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完了她们的一生，不知为何，竟落下泪来。眼泪的颜色是绿色，极为透彻。
　　眼泪刚落，尚未掉落在地上，妖沂已经化为灰。
　　眼泪落地的地方，只留下一片湿润。
　　4
　　青丘山。
　　花开遍地，时不时有欢快的笑声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当年妖沂泪落之地，化为一小块水池，里面一朵荷花，并蒂双生。荷叶上，一滴露水滚落在小水池，漾起细细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细微的声音幽幽传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最后，一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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