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

作者:吴眉尚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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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


      曾有一次,有远游的法师到了临安,善男信女们称他为休善。称可以解人心中疾苦,使人豁然开朗。
      我便去见了他。
      我只带了身旁的内侍王宗郁乔装出行,到达休善法师寄住的普宁寺时,正好下了些微雨,略有潮湿,微微一嗅,便有泥土的芬芳。
      王宗郁推门而入时,休善法师静坐在禅房里似是静候多时,我入内,他便说:“贵客来,有失远迎。”我不语,坐定,说:“法师,今日来是因我有些心中疑惑,不知何解,使我烦忧,还请法师指点一二。”
      他须发皆白,眉下的眼睛亮如明镜,又如一口深潭,仿佛已参透了世间诸般苦,他看着我,便说:“是什么使施主烦忧?”
      “我想问,若是,这世上本不该有的爱存在,它罪孽,背德,不为世人所忍,令我时喜时忧,令我时笑时悲,五味杂陈,该如何?”
      “阿弥陀佛,爱乃人之大欲,我执,便体会其诸般苦痛,爱本无罪,若因爱使人苦痛,便有了罪孽,施主如此执于一人,即使伤人,不肯轻放,自是不能超脱。”
      “那如何才能超脱?”
      他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这痛,非亲身体验过之后,有过大喜大悲之时,拿起放下,别无他法,施主。”
      禅房内静极,偶有窗外几只莺燕啼啭,檀香袅袅,使人心安,我闭眼:“世间情爱多如此,可我爱得如此罪孽。”
      休善法师见我如此悲呦,只长长叹了口气:“即使罪孽,便也有放下的一天,只是途中的个中滋味,便只能由施主亲身体味了,施主气度不似凡人,必能逢凶化吉。阿弥陀佛……”
      休善法师一句逢凶化吉,我便在今日弥留之际,怎么也想不出,我还能怎么逢凶化吉。想是世事便是如此奇妙,让我这负罪之人先去了吧。
      那时刚登基时,禹竹便已是少将军,临安人人称颂,说他武神转世,威武不凡,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凯旋归来时,一身银白铠甲不似凡人,有如神祗。我曾对他笑谈,不知天下人知道他们尊崇的将军是这般无赖品格,该是怎样心情。
      他作势要教训我,我便装模作样的逃跑。
      那时他奉命授我武艺,熟识时便腆着脸让我叫他师父,我不肯,他便轻敲我的头。嘴里说着:“当初我刚来教你武艺时你一句话也不肯说,现如今倒是学得乖戾了。”
      我便笑。
      心知第一次知他来教我武艺时,我紧张得彻夜不眠,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在宫里救过的那个瘦弱少年,我也不知,那时心中忐忑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见他时,我特意让王宗郁差人做了一身新衣,让宫人细细梳了发,事无巨细,王宗郁看起来忍俊不禁,他说:“如今陛下已是天子,习武不必如此庄重。”我没有应他的话,待一切都准备好时,走出了殿门。
      我以为我心里已有准备,可见到他那一刻,却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动作,说何言语。
      见他伏身,抱拳,说:“叩见陛下……臣今日奉命前来授陛下武艺,此后必定尽心竭力,不敢懈怠,如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饶恕。”我看着他俊逸的脸庞,一时无法反应我们身份的转变,一时慌张,竟无任何言语,王宗郁见我愣怔,忙从旁提醒我,该是让他平身了。
      我忙说:“平……平身……”
      现在想来,觉得煞是好笑,那时我,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呢。
      正式教授时,我更是一言不发,只看他跟我说接下来要练习的基本功,他见我始终沉默,得空便又问我:“臣可是哪里令陛下害怕?”我慌忙摆手:“并无。你多心了……”那样皓月般的人,又怎么会令我害怕呢。
      “那陛下为何一言不发,令臣惶恐?”他这样追问我,我看向他,见他脸上并无一丝惶恐,倒是有些戏谑。
      我才反应过来,我如今是皇上,是天子,这样行径是有不妥。
      我便觉脸上烧的厉害,于是说:“朕这几日嗓子不适,不便说话。”
      他实则知道我在扯谎,却也不再追问,我便知道,他并不记得当日在行宫内救过的那一个不受宠皇子,不记得,曾有一个被他救过的皇子在他面前失声哭泣。他或许以为那只是一个惹怒了七皇子的奴仆,而他,像这样偶发的善心不知有多少次,自是不会记得。
      后来他便日日来宫中,偶有重大事情会耽搁,大部分时候,他与我讲些理论,便会让我示范些动作,我自是不规范,他在旁拿着一根柳枝,点拨我,可我实在不开窍,他便没来由着急,扔了柳枝,便站到我身后,修长的手指包裹住我的手,由于常年习武,他手上有很多老茧,触及便有异样的感觉。
      他带动我动作,我却头脑一片空白,只闻得他身上的淡淡沉香,令我眩晕,心跳的竟如此厉害,我还未弄得清楚状况,脚下一个虚浮,便带动我们二人倒地。
      我正面着地,脸闷声埋在了草地中,他和我同样的姿势,只不过,倒在了我身上,把我压的着实不轻。他反应过来,立即扶我起来,便即刻伏身在旁,说着:“陛下恕罪!是臣疏忽……陛下受惊了。”
      而后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了下去,他知我压根儿不会治他的罪,也只是装装样子,可他忍俊不禁的模样,看来是要破功了。
      我只觉得脸上剧痛,才发觉鼻子里塞了两根野草,立即明白他忍俊不禁的缘由,我一时窘迫,用手拿了下来,那一刻,一声仿佛忍了许久的笑声突然入耳。
      他终是破功了。
      那一刻在我面前也懒得做样子,他肆无忌惮的笑着,等觉得实在不妥,又立刻停止了笑声,只看着我,我见他憋的满脸通红,一时间,不知怎的,也笑了。
      他见我也破功了,于是两个人一齐放声大笑着。
      不顾君臣之仪。
      我们只是两个少年,我年近十三,而他十九年华。
      那时还觉得朝廷斗争似乎离我们无限遥远,所谓爱恨也不着边际,遥望未来,也不知以后,他是人人称颂的少将军,穿上铠甲威风凛凛,偶尔巧舌如簧,率性洒脱。
      而我是大殷的新帝,几多欢喜几多迷茫,守着这快要名存实亡的江山。
      现在再想来,竟是难得的好时光。
      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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