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吻

　　我们飞翔得越高，我们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眼中的形象越是渺小。
　　——尼采
　　“贺部长，我已经老了，”年届七十的吴森叹了口气，“在现代社会层出不穷的犯罪面前，我无比渺小。现代科学已经打破了曾经的刑侦手段，社会的秩序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践踏，我们需要更优秀的人，来战胜社会的阴暗面，。而不是我这样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凭着所谓经验来对现代刑侦技术指手画脚。”
　　“吴老，您是华国最早的刑侦专家之一，在这个领域除了您，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够挑起这根大梁。我们正在筹备的是一个重案小组，并不是把您当作神来看，而只是希望在您的指导下，这个小组作为一个团队，能对华国一些社会影响极为恶劣的案件进行快速的侦破，减少不必要的恐慌和冤假错案的发生。”贺部长的眼神很真挚，里面饱含着一位为祖国奉献了一生的热血男儿的赤诚。
　　吴森在这样热忱的眼神中，终于叹了口气，妥协了。
　　“但是，这个小组的成员，我希望我能够自己选拨。”吴森的鹰目中透出一丝冷厉。
　　半个月后，贺部长再次造访吴森。这时的吴森俨然已经进入了严谨、苛刻的工作状态。身为资料的提供者，贺部长对吴森这样一位老人在半个月内阅览的浩如烟海的资料更加了解，也因此更加钦佩这位一身正气、一生为匡扶正义而奔走的老警官。
　　但拿起筛选完的人员名单，贺部长不由皱眉。“吴老，您确定是这些人吗？沈岱宗的学术造诣很高，他作为顾问的案件侦破率也很高，但是——迄今为止，和他合作过一次的警局，没有一个再想和他合作了——他是个很······怎么说呢，说好听点，叫锋芒太露，难听点，他就是个极度不合群的年轻人，这样的人，是很难融入一个团队的······”
　　吴森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因为过度疲乏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人能天生就适合一个团队，只要沈岱宗愿意来，我相信他会与这个团队渐渐磨合的。”
　　贺部长犹豫了一会儿，翻过了这一页，算是默认了。
　　结果一看下一页，贺部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吴老，晏然虽然曾经是您的学生，但他已经退出公安系统三年了！三年没接触过一个案子，他对于刑侦方面的知识早已经被时间给抹干净了，您现在告诉我您要让一个漫画家加入这样一个国家级的刑侦团队？”
　　吴老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贺部长会有这样的反应，喝了口茶，露出了一个狐狸似的微笑来。“您看过晏然的漫画吗？”
　　“吴老，您别开玩笑了，我怎么有时间看那种小孩子看的东西？”贺部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格外深刻。
　　“我这里有一本，您要不要看一下？”吴老笑着，递上了手中的漫画。
　　贺部长颇有些不解地接过，看到封面的下联赫然写着“销量突破五十万册，令人不寒而栗的完美犯罪设想”。贺部长差点笑出声，他也是在基层做过民警的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完美的犯罪，有的只是知识水平、社会环境、侦查人员智力水平、社会防范程度难以遏制的漏洞。
　　真正的非激情杀人狂从来不曾完美作案，他们只是把每一场犯罪都当做病态的艺术品，不断地随着作案而成熟、而恐怖、而激发广泛的社会影响。
　　但为了给吴森一个面子，贺部长还是耐着嘲笑看了下去。可从翻开的第一页开始，他的笑容渐渐收起。他看到的不是浅显的表层案情与分析，他看到了更深层的对于犯罪心理的剖析。他在几年前接触过晏然，当时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是——温文尔雅、见识广博，若假以时日，多一些办案经验，必成大器。
　　但是此刻，对着这本畅销漫画，贺部长第一次觉得他面对的不再是个刑侦新手，他与无数其他读者一样毛骨悚然，不单为案情的惊悚性而惊恐，而为晏然可怕的思想成熟度。这样可怕的成长，这样考虑了方方面面的社会现状、近乎无懈可击的限制布局，让贺部长发现——他在面对的是个成熟、有思想的刑侦老手，一个对犯罪心理有着充沛认识的可怕敌手。
　　等他看完这本不厚、却令人顿生酣畅淋漓之感的漫画后，几乎满头大汗。他长久地沉思着，情不自禁地问吴森：“如果这样的案子真的在书里那样一个小城市发生，怎么可能破得了？”
　　吴森点起一支烟，说：“你是在多少页猜出凶手的？”
　　贺部长老实地说：“根本猜不出来。起初，我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疑，最终又觉得每个人都是清白的。”
　　“我在倒数第三页猜出来了，当时我在想，这小子，把师傅都给骗过去了。”吴森一阵爽朗的笑声，把贺部长给唤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晚还有个会议，而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他匆匆看了一眼剩下两个人的档案，闫瑾，一位出色的归国法医学博士，擅长各种现代法医技术，协助破获了多起案件，但有轻度的社交障碍；宋燕北，特种兵退役，现在是一线民警，有出色的武力和洞察力，在年初刚刚和同事一起破获了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现在风头正劲。
　　单着看似乎没什么，但和前两个困难户一比，这两个人的档案简直要发光了。贺部长边看边点了点头，痛快地说：“我会和各部门协商，尽量快地把这些人调来的，只不过晏然那边，他还愿不愿意做这行，可能要您亲自出马说服他了，毕竟三年前他辞职的时候态度十分坚决啊。”
　　两人握了个手，道别。
　　夕阳在山，吴森坐在藤椅上，周身一片暖洋洋，但心里却无比森寒。他已经老了，分明不是那么希冀挑战的年纪了，但是看到这个美好、温暖的世界，却仍忍不住想要守护它。“因为见过太多的黑暗，故而我必将用我的一生来迎击黑暗。”那是三十五岁的吴森的愿望，也是七十岁的吴森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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