蝠与鼠

　　天藏又在写信催我回去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在死钻牛角尖。
　　我捏着他写的板板正正的厚厚的一沓信纸，叹了口气。
　　无非就是村子的一些大小事宜而已
　　佐助又立什么大功啦，鸣人又因为压力太大扔下工作跑了，结果被佐助抓回来绑在办公室啦，小樱又不小心把木叶的后山给毁啦，公费又不够用啦，五代的债主追到木叶堵办公室不走啦，拉面店大叔家的姑娘好可爱啦，之类的。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特意写给我的，他现在是暗部的总队长，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这这个前辈，这让我很是欣慰。
　　我抖了抖最后粘在一块的几张，是张复职书，上面盖着火影的印，大概又是鸣人那家伙偷偷塞进去的吧
　　欣慰归欣慰，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我可不想回去折腾了，年轻人嘛，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反正村子那么大
　　而且，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能够让我回去的理由。
　　我摇了摇头，撑着下巴耐心的回答天藏的每个问题。
　　“在写什么啊，卡卡西。”
　　凯坐在轮倚上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我甩了甩笔，不小心把墨水甩到了凯的绿袍子上，他没发觉，继续眉飞色舞的跟店家讨论着午饭吃什么。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给天藏回信
　　人老了就是喜欢啰嗦，一不小心，就洋洋洒洒的写了四五页。
　　我挠了挠头，看着堆在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张有些晃神
　　外面又在下雨了，稀稀拉拉的，听的我我有些犯困，凯在外面拍的桌子砰砰直响，扯着嗓子叫我该吃饭了。
　　我应着，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重新拿过一张，胡乱写了几个字。
　　我放下笔举起来看了看
　　简单明了，表达明确，我很满意。

　　“卡卡西，你对着纸笑什么，吃饭了”
　　凯把脖子伸的老长，冲这边喊
　　“嗨，嗨，这就来”
　　我对这纸吹了吹，塞进一直等着的忍鹰的腿上，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可以走了
　　长时间奔波让忍鹰很是疲惫，它正垂着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被我这么一拍，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皮看我一眼，不情不愿的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午饭一如既往的是盐饭团
　　老板把一大盘饭团放在桌子上，对我点了点头，盘腿坐下不声不响的吃了起来。
　　几只老鼠在她身边钻来钻去，吃掉在地上的饭粒，她也不阻止，咬下一大口吐到地上。
　　难怪这的老鼠这么肥
　　真不知道凯到底是怎么跟她沟通的，一个月了，他每次都兴高采烈的跟老板说要吃什么吃什么，结果每次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永远只有一盆白花花的饭团，还有一碟焦黄的糖块。

　　我拣了几块扔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让我有点恶心
　　凯一边啃着饭团一边跟老板讲述着年轻时的故事，讲到激动之处，把饭团一把捏的细碎，表情有些狰狞的看着我
　　“对吧对吧，卡卡西！这就是青春阿哈哈！”
　　我慢吞吞的嚼着嘴里咸的有点过头的饭团，晃了晃头，让嘴里的糖和盐味中和一下，配合的点了点头
　　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再陪他进行什么青春的演讲了
　　算算日子，离开木叶差不多有…二十七八年了吧，真快阿，一晃眼我也成老头子了
　　我撇了一眼凯白花花的头发，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我说凯…你也不小了，别整天青春青春了…”
　　他先是惊讶的看我，然后猛的一拍桌子，脸被饭团憋的通红，情绪很激动的说
　　“卡卡西！年龄并不是问题！只要活着！对我来说就是青春！”
　　他嘴里的饭喷了我一脸，如果不是他还坐着轮倚够不到我，我估计他会抓着我肩膀直到把我摇吐为止。
　　我擦了擦脸，安抚他
　　“嘛嘛，青春青春”
　　凯哈哈大笑几声，糊着满手的饭粒拍上了老板的肩膀，老板看了看，继续没什么反应的咬着饭团。
　　我想了想，还是从口袋扯出天藏写的那厚厚的一摞信纸，翻了翻，把最后那张抽出来递给他
　　凯正抓着饭团猛往嘴里塞，被噎的直翻白眼，好心的老板倒了杯凉茶给他灌下去，他边努力下咽边发出奇怪的呜咽
　　真是…真是，好丢人

　　我无力的撑着额头，把手里粘糊糊的饭团扔回托盘里
　　凯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托着信纸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我突然有点头疼，我捏了捏鼻梁，对老板微微点了点头，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喂，卡卡西”
　　凯叫住我，我站在门口顿了顿，侧了侧头。
　　“我们…回木叶吧”
　　他没有看我，只是垂着头紧紧的盯着信纸，他似笑又似哭的咧了咧嘴，背驼的像老头一样…阿，不对，我们本来就成老头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口袋里，微微点了点头
　　“阿，好。”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背着一路上都在发高烧的凯终于赶回了木叶。
　　虽然看过很多天藏寄给我的照片，但真正再次站到木叶村的时候，我还是恍惚了一会
　　我把凯放在轮椅上，伸着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大门口，好像并没有让我熟悉的地方了。
　　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我倚着凯的轮椅靠了会，远远的看见前面跑来一个金发少年，我眯着眼睛看了会，伸出一只手来跟他打招呼。
　　“哟，鸣人”
　　他停下脚步，抬头惊讶的看着我，张嘴刚想说什么，被随后赶来的一个姑娘一脚踩到地上
　　姑娘扶着眼镜破口大骂，我抓了抓头发，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哈哈哈！卡卡西老师大笨蛋！那是博人啦。我在这啦”
　　鸣人的声音隔着大老远就传了过来，打的正欢的两个人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姑娘咳了一声，挺胸抬头的扶了扶眼镜，满脸严肃，少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挠着头对我傻笑
　　我略微有点吃惊
　　有点发福的鸣人走了过来，我打量了他一眼，看来的确被折腾的不清，脸上的褶子都快赶上我了
　　“六代目好”
　　博人规规矩矩的冲我鞠躬，我抓了抓头发，觉的有点不太好意思，连自己的学生都能认错，我自认为脸皮还么有那么厚，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有必要补救一下。
　　“博人都这么大了…”
　　“卡卡西，你怎么这么瘦了”

　　一直站在鸣人身后的佐助板着脸打断我的话。
　　他头发也开始发灰，眼神倒是更加犀利了，不过和当初那个一口一个复仇的佐助相比较，他现在这样，简直可以用温和来形容了。
　　不过他依旧不肯喊我老师，这让我很是挫败。
　　我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多瘦，因为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之所以这么感觉，大概是因为鸣人胖了
　　佐助看着我，眼睛开始变的成熟悉的红色，很熟悉，熟悉的简直让我差点吐出来。
　　真是的，连老师都敢威胁了
　　我拉了拉面罩，笑眯眯的说
　　“…因为老师老了嘛”

　　鸣人明显一愣，很快把脸皱成一团
　　他还是跟个孩子一样，从来都不控制自己的情绪，白白浪费了鹿丸这么多年的力气。
　　凯坐在那里被刚赶来的天天推过来，他咧了咧嘴角，似乎是的对我笑，眉毛耷拉下来，他挫败的低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颇为沮丧的说
　　“抱歉，卡卡西”
　　哦，我差点都忘了，我们这次回来。是参加李的葬礼的。
　　跟凯在一块待久了，差点都忘记自己的年纪，我不得不每天醒来的时候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面的小老头，掰着指头算算自己多大

　　李的尸体放到了冷冻室，我推凯去领，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哆嗦的把冻的硬邦邦的李从冷冻室拖出来，放到工作台上便一遛烟跑了
　　凯的手伸了好几次，依旧没碰到装李的袋子，我上前，替他把袋子拉开。
　　李躺在里面，头发和身体被烧的残缺不全，皮肤全都化掉，鲜红的肌肉就这样暴露在外面。
　　我又想起天藏给我写的信，他说，李的小队遭到埋伏，李为了救他的学生和随行的暗部，用了八遁甲门
　　凯呆愣愣的注视着李，无意识的使劲吸着鼻子，我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木叶村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我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找到了慰灵碑
　　带土的名字还在上面，不过已经被各种划痕埋的看不清楚了
　　我的英雄，却是这个村子的罪人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事实，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要是老师活着，琳还活着，带土还活着，多好
　　哪怕是他指着我鼻子骂我白痴骂我笨蛋……
　　那样的生活，简直…简直…是美好的，美好的让人不敢想象
　　但是阿，等带土真的活过来了，他也的确指着我鼻子骂我废物骂我白痴，我却比任何人都巴不得让他快点死掉
　　我抬起一只手捂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攒了那么多年的心结，早已纠缠在一起腐烂变异，在潮湿阴暗里捂的近乎发霉。
　　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死了就能忘记的，不是原谅了就能让我真正肆无忌惮的
　　我还是卡卡西，木叶村的忍者卡卡西。
　　天开始黑了，藏在树上的一只蝙蝠，用红的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莫名有些发闷，我定了定神，甩出一只苦无，把它钉死在树上，它扑扇了两下翅膀，便无声无息的软了下去。干巴巴的缩在那里，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等我找到凯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他趴在李身上，紧紧的抓着李的手，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紫
　　天天靠在凯身上，抓着他的袍子，在他脚下缩成一团
　　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李的葬礼定在第二天
　　离开这么多年，家里的衣服早就不能穿了，我特意一大早跑天藏家借了身衣服
　　李作为英雄，被刻上了慰灵碑
　　我推着凯站在山坡上远远的看刻字的师傅把身子躬的极底的在刻着
　　鸣人他们走过来，跟我并排站着
　　“卡卡西老师，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鸣人苦着脸问我
　　“嘛…”
　　我靠在树上应了一声，鸣人没说话，小樱倒先撅起了嘴
　　“真是的，卡卡西老师你就不能消停的在家养老嘛…”
　　我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呐，卡卡西老师，我说，趁大家都在，照张照片怎么样。”
　　她脸粉扑扑的提议，鸣人听了，眼睛猛的睁大，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抓着我胳膊使劲点头
　　“对对对！卡卡西老师，除了之前那张第七班的照片我们还没再拍过照呢！拍嘛拍嘛…”
　　他拿脸在我胳膊上蹭来蹭去的撒娇，我远远的看见博人跟莎娜拉蹲在树上那惊恐的表情
　　“好好好，拍，拍…”
　　佐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鸣人，一脸不情愿的被樱拉着脚步却轻快无比。
　　佐助和鸣人越长越高了，我有点摸不到他们的头，那个照相的小伙子从相机后面伸出头来提议
　　“要不，给你找个凳子吧”
　　没等我开口，小樱一拳一个，硬生生的把鸣人和佐助按进土里半截身子，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像个小女孩一样可爱的笑着弯了弯腰
　　“好了哦，师傅，可以开始了”
　　小伙子脸色开始发青，他擦了擦汗，哆哆嗦嗦的退了回去
　　我把手放在鸣人和佐助的头上，无奈的笑着
　　时隔多年，小樱依旧这么暴力
　　…
　　凯也非要照，他捧着宁次和李的照片坐在轮倚上，天天站在他后面，两个人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笑的如出一辙…

　　我把手插进口袋，对着收工收拾东西的小伙子笑眯眯的挥手，小伙子脸色更难看了，背着相机头也不回的跑了
　　“呐，我说，卡卡西老师，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吧”
　　鸣人凑过来贼兮兮的说
　　我耸了耸肩膀，说
　　“好啊”
　　小樱吃惊的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在旁边伸着耳朵偷听的佐助略显惊讶的看着我，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就同意
　　我捏着面罩开始往下拉
　　“面罩下面嘛…”
　　他们三个睁大了眼睛，在我面前挤成一排，黑眼圈白头发细细的皱纹，闪的我眼睛生疼。
　　你看，我心爱的学生们都长大了，独当一面了，为人父母了
　　我也老了，却依旧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带土，琳，老师，抱歉阿，让你们失望了，再稍微等我一段时间，我大概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了，到时候，我给你们讲讲，白痴卡卡西的一生…
　　.
　　“还是面罩！”
　　.
　　他们三个明显一僵
　　佐助的手不易察觉颤抖着去拔腰上的长刀，樱温柔的微笑着用力攥青筋暴露的拳头，鸣人嘴角抽蓄的使劲瞪我，整张脸都扭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村子那么和平，和平的，让我有点坐立不安。
　　我突然很想念那段战争的时候，最起码，我还能看到琳，看到带土，看到老师。
　　以及，青春四射的凯。
　　我老了，村子还年轻着，但我并不想把我这一生都困具在这里
　　博人和莎娜拉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莎娜拉踩着博人脸色通红的表明自己的清白，鸣人有些心疼的跟莎娜拉比划着什么，佐助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却微微的弯了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樱趴在他背上晃悠着腿肆无忌惮的笑
　　我远远的站着，轻轻的叹了口气，攒起笑来冲他们挥了挥手

　　房子里很安静，我盘腿坐着跟偷吃面包的老鼠对视
　　这只老鼠快死了，拖着背上的两个大窟窿不辞辛苦的跑到我这来偷东西吃
　　它叼着一块面包渣东摇西晃的准备逃跑，却不小心从桌子上摔了下去，发出彭的一声闷响

　　它全身不停的痉挛着，有细细的血从嘴里流出来，很快的渗进灰色的毛发里，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近一只蝙蝠，吊在屋顶上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盯着那只垂死的老鼠。
　　我动了动身子，往后面挪了挪身子
　　那只蝙蝠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它一拍翅膀，轻轻悄悄的落到老鼠面前，歪了歪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伏在老鼠的伤口处吸食起来
　　老鼠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露出尖利的牙齿，徒劳的一张一合，从喉咙发出重重的喘气声，像个破风箱一样不停的发出沉闷的响声
　　被老鼠咬的残缺的面包还摆在桌子上，我看了看，顺手抽出一把苦无，在衣服上擦了擦，把它塞进包里。
　　我再次上路了
　　那个老板还在那里，守着那个破房子
　　我到的时候正下着雨，她看见我，微微对我点了点头，从房间拿了条毛巾递给我
　　我接过道谢
　　她依旧是什么都不说，跪坐在走廊沉默的看外面挂在树上呼呼大睡的蝙蝠
　　我突然很希望她能问问我，问我是谁，问我从哪来，问凯去哪了。
　　虽然我从未听过她说过一句话
　　所以我至今仍未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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