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前

　　二

　　林前睁开了灵动的双眼，随即惊恐地叫了出来。不过洞外阳光正好，照的洞里也亮堂了些，哪还有昨夜那般骇人的血色光芒。
　　平了一口气，她站了起来往洞外走去，惯例想拍打身上积雪时却发现身上竟是一丝潮湿都无，环顾看了下整个洞内都是干燥清爽，
　　“是昨晚那颗石头吗？”那让她有真实死亡感觉的光芒还有热度至今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悸，林前走到洞口捡出了那块红色石头，好像也没有很可怖，她的直觉如此告诉她。
　　唔，在雪里埋了那么久还是有点热度，看来这是个宝物啊，她想起卧床的娘亲，心里一动，就将那颗石头放到怀里里收了起来，向自家院子跑去。
　　娘亲因为身体原因，不仅不能每年轮换着随大人们去修炼，还会因为冬季过盛的寒气身体愈发糟糕起来，若是将这这能散发热力的宝物放在娘亲身边，不说完全治愈，怎么着也会减轻娘亲的痛苦吧？
　　林前心里兴奋占了大头，自然就没空去想自己好像比一贯的呆傻样来的敏锐了些。

　　“娘！娘！”林前欢喜地一路跑到娘亲房里，却看见她那在记忆里一直躺着的娘亲竟起了身，柔弱苍白的脸上挂着两抹红晕，正静静地坐在妆镜前梳头呢！
　　她先是呆了呆，然后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狂喜，像是一股股温热的水猛地灌进了冰凉的胸膛，又是愉悦又是难过。
　　这傻孩子怎么料想得到这世间的事倏忽变化，这般让人应接不暇呢？不过在她短暂到称的上狭隘的世界里，有娘亲好好的陪着自己，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林前搬了床前她平日里坐的小凳子，坐到她娘身边，把头伏到了青桦的膝上，一时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又想笑又想哭，想说好多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最后只把头趴在那儿细细地抽噎着。

　　青桦夫人今日确实有点反常，要知道她近几年因为病重基本都是卧床，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今天竟格外地有精神，不过细看她的眉间那股青黑的死气却是较前些日子更明显了，不像是大病初愈，倒像是油尽灯枯之兆。
　　不过此刻青桦夫人同样是惊讶地看着林前，这伏在自己膝上的当真是自己那个痴痴傻傻的女儿？她印象里的林前从几年前起就不太像个正常孩子了，在她面前的时候只是看着她半天不换一个表情地笑，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哭出来，还会像小时候梳头时一般乖巧地伏在她膝上。
　　“阿前？”她试探地叫了声，像是怕惊扰到这太不现实的梦境似的，连太过大声都不敢。
　　“嗯，嗯!”林前双手更搂紧了些，想到似乎只有她很小的时候才有过像此刻这般娘亲给自己梳着头的场景。
　　不过今后要换换了，以后她每日都来给娘梳，片刻也不要假手于人了。
　　“阿前，你好了？”听得这话，林前楞在了当场。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还是她，只是现在想来以前委实是有些不对劲，外界的事物她能感知到也能做出反应，可却是十分的迟钝，就好像初冬河面逐渐冻结的水，虽然仍在流动，却凝滞晦涩，十分艰难，而碰到地势崎岖处，就干脆卡死在了那里，不会在更进一步了。
　　所以有很多事她只是粗略地在脑子里掠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就像原来她看着娘亲的时候会很高兴，会笑，可也仅仅是这样而已了，并不会有说什么话的意识。
　　这样的感觉好像是从娘亲病了后，有一次掉到冰湖里面醒来就有了。
　　冰湖。
　　林前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是林萧！
　　她害的自己！

　　林前还未细想，就被青桦夫人带着呜咽的声音拽回了现实，“阿前，你真好了？好啊，好啊。”青桦双手扶起了林前的头，怜惜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气息有些急促地说着话，
　　“娘在这世上放不下的就只有你了，我家阿前永远是娘亲的心尖肉啊，”说着就哽咽了声音，强撑起来的精神也逐渐散了去，
　　林前惊慌起来，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却不愿去想。
　　她的娘亲，与她不得已错过了这么多年，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还没有好好地珍惜过，怎么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便是要彻底失去了？

　　这凛冬的冰寒好像在这个瞬间一股脑地袭来，她终于放声大哭，勉力扶住青桦逐渐软倒的身子不停摇晃着，胸腔里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只能声调模糊地一声声地喊着娘亲。
　　“娘亲是从大平原北方的雪部来的……雪部的极光出现的时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你要小心燕柏……你要要强，娘恨啊……”青桦的眼神已经涣散开了，嘴里还在执着地不停絮叨着，
　　怎么说的完呢？
　　她挚爱的女儿从此就要一个人了，这世间如此难，如此难，连她自己都是勉强支撑，苟活至今日，她还幼小稚嫩的女儿，要怎么办呢？

　　“你去雪部……躲不开燕柏就去，……看…再替我看一次……光……娘亲爱你……”
　　粗重急促的喘息蓦地停下，林前也忽地没了声音。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从今以后她的哭号不会有人以心去感受，她的伤痛不会有人如同己身血肉般抚慰，她拥有的只能是这世界慷慨给予的风刀霜剑，
　　失却了最后的温柔地。
　　她用力箍紧青桦瘦骨嶙峋的身体，将头埋在娘亲尚温热的怀里，大张着嘴巴无声地号啕。
　　绵延的银云再次沉沉压下，冬季仍然漫长，天晴只是片刻谎言，大雪重又降临。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天气！”林萧被母亲传唤过去听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吩咐，什么这个冬季不要去找那傻三的麻烦，还要练习什么裁剪手艺，好为自己裁制嫁衣，最后又要让她学什么林部祖辈传下的劳什子祭舞，真是啰嗦又麻烦！
　　不就是开春时候会有罗拉山脉附近部族来拜访林部，顺便寻求结亲对象吗，那些山沟子里蹦出来的莽汉有什么好的，粗俗不堪！
　　林萧的志向可不是为什么所谓部族和平草草嫁与个匹夫，献出自由与青春，那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虽然大姐修术的天赋要压自己一头，不过她也不差，假以时日定能超越大姐，直接被录入北大陆的中原学院，扬名林部乃至整个大陆!
　　说到林前，那枚兽核还在花苑呢！

　　“呜，呜，”林前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怀里乱动，睁开眼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团毛团样儿的物什，那小东西正对着她的红色眼睛在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舌头不住地舔着她的手，身子还在她手上扭着想要盘到她的手腕上去，应该是什么野兽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林前划开火点燃了油灯，将那小东西凑到了眼前，细看了看登时大吃一惊。
　　那小东西全身白色的皮毛，诡异的是脖颈侧有一处红色的图纹，而这图纹她为娘亲清理身体时也是看见了的！

　　这两日她把娘亲暂且安置在了床上，在冰凉的地板上撑不过睡去的时候梦境里都是娘亲的身影，若这世间真有魂灵之说，这只凭空出现叫醒自己的小东西难道是娘亲的魂灵变成的吗？
　　“你是娘亲吗？”林前哑着嗓子，发出了模糊的气音。
　　“你是娘亲吗？”过去两天守在娘亲床前滴水未进，头发蓬乱着，双眼里爆满了血丝，一出声喉咙就像是要被熔掉，却仍是执着地追问着。
　　“呜呜，”那小东西好像是被林前的力气捏疼了，低低地叫唤着，却没有在她手里挣扎，仍是一下一下地舔着林前的手，火红的眼眸满是温驯和依赖。
　　不是。
　　她记得她的娘亲看她的眼神，在冬日里都会像烛火一样柔和温暖。
　　林前将它的额头与自己的对到一处，低喃着娘亲娘亲，“陪着我吧。我叫你极光，以后我们一道去雪部去找极光。娘亲说过那是无法形容的美丽景色。你要告诉她，嗯？”
　　紧贴着她的手心就是极光瘦薄的胸膛，心脏有力地鼓动着。
　　林前终于弯了弯嘴角。
　　这两个苍白的小东西彼此依偎在一处，汲取着温暖。这世上世事倏忽变化，此刻彼此紧挨着的额角就像是个关于什么可以永恒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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