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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室内,一灯如豆。
那人正襟危坐于桌前,背对着我,早有所料似的,轻叹了一声:“你来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没有说话。
未能得到回应,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轻声喃喃着:“罢了,罢了……平白多出近十年光阴,也是赚了不是么……”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听不出是真正想透了,抑或只是自我宽慰,“……至少我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
只是可惜,无愧于心,却不容于世。
我默默地站在门内,作为这世上唯一一个有幸能聆听他临终之言的人,却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室内重又恢复寂静。
凝视那人良久,我才恍觉不妥,却依旧恍恍惚惚,只觉好似大梦一场;掩饰似的把视线移向别处,却又是一惊:白帘、白帐,还有随微风扬起的白纱,不胜寂寥,与此时的气氛莫名相符。
确实早有所料。
确实大梦一场。
……而今,梦醒,我该举刀了。
该拔刀、该举刀,然而我还未曾动作,就听对面那人轻笑一声:“怎的还不动手?”
是啊,怎么还不动手……
……迟易生变。
我闭目拔刀,果断利落地斩下他的头颅。
我颤抖着手,一刀一刀斩着、刺着,鲜血溅满全身,染遍屋中白绫。
终究落了个,死状凄惨。
而明日,这凶手的名头会落在异族身上,整个大瑛将同仇敌忾,共抗外敌……
……却无人知晓,凶手为我,而所谓外敌,也曾被他视为挚友。
然而他所信的,终是利用他的;他所忠的,终是要他死的;他所爱的……
……那锦绣江山……
……终将陷于战火之中。
我终究还是悔了。
然而已经迟了。
数十年篆刻于心中的“忠”字绕成的枷锁今朝终于得解,然而他已不在。
我亲手杀了他。
我亲手毁了他的尸身。
我亲手让他的血染遍白绫,溅满全身。
……迟易生变……迟,恐生,变。
然而此刻我却后悔当初未能再等一等。
……可是再等一等,真的会有所分别吗?
我站在皇座的阴影处,看着端坐于至高之位上的明黄身影,想到的却是那双安然闭合的眼睛。
……罪人。
罪人,不应存于世。
我终于想通,只是若是在黄泉再见,他应当是会怪罪我的吧。
不,我这样的罪人,死后怎会与他一处。
我杀了他所忠的,杀了他所信的……毁了他所爱的。
我只懂杀人,不懂救人,更不懂如何挽救这大好河山。
也许留那些人一命,这世道还能维持一段表面的安定。
但我不愿。
自出生后,我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意愿。
那些罪人是必然要死的,而这江山……既然他已走了,那这江山,毁便毁了罢。
终究我们不会再见,那又为何要忍耐,为这片弃他不顾的江山吗?
一人如何力挽狂澜?既然这昏沉世上无人清醒,又为何要他勤勤恳恳绞尽脑汁,最终却得个英年早逝、死无全尸?
倒不如全毁了罢。
杀光了那些人后,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间陋室。
白帐蒙尘,血渍干涸。
我坐在他最后坐的位置,却想起了与他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他悬梁屋内,已将脖颈伸入,却站立不稳似的突然一晃,踢倒了椅子,而后大力挣扎起来。
而我,本应径自取走桌上信件而后迅速离去,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拔出佩刀,飞身而上割断了那三尺白绫。
他从梁上跌下,脸色青白、不住呛咳,良久脸上才恢复一点血色,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谢我这个不知身处何处的救命恩人。
看到他那双从茫然转为坚定的眼睛,我便明白了,他与之前我所见到的不是一人,不是那个我奉命跟了三月的贪婪懦弱之人。
是妖物,还是……借尸还魂?
无论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当时如此想着,却忽略了自己当时一时兴起的救人举动,和之后藏于暗处观察他反应的异常行为。
王命之外皆为无物——我却做了多余的事。
再见他时,是城外破庙。
他已名满天下,前途无量。
我却并不吃惊。
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他的反应太过令人印象深刻,我总觉得他不会是池中之物。
于是正如我所料。
但总有事情是不在预料中的,尤其是与他相遇之后。
我没料到他会发现我。虽然我那时身受重伤行动困难,但从小习得的隐匿之法却仍然不是常人可以破除的。
果然,他不是常人。
屏退了左右,他笑着看向这边,道:“别躲了。”
而后又道:“我们曾经见过么?”
我不语,他也不气,从容地为我敷药包扎。
任我离去。
我继续为王爷出生入死,而后一步一步,终于成为王爷的贴身隐卫。
终于,又见到了他。
见到他的那一天,他不经意地向这边一瞥,让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些。
他又发现了我,而后为我的反应感到有趣。
然而他却不知,我绷紧身体不是因为他看破了我的藏身之处,而是因为我从他那一瞥而来的双目中看到的令人心惊的疲惫。
我陪他度过了最后的三年——不,这样说并不准确,毕竟我只有在王爷接见他时才能见到他。
但我确实是唯一一个发现他眼中疲惫的人,而那疲惫也在这三年由最初的沉重,到无奈,到漠然……
到最后“王爷”成为“皇帝”之后的,释然。
只是他眼中的坚定却从未变过,从前是坚定地活着,如今是坚定地去死。
他们都以为他过于单纯,他也确实单纯,但单纯并不等同于愚蠢,更何况他聪慧过人。所有的一切其实他都知晓,不过是在忍罢了。
可是他忍,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大好河山”?
变革不被允许,便想要牺牲己身拯救一朝?
可惜,我终究不会让你如愿。
我坐在黑暗的室内,略有些快意地想着,忽然想要开口唤一声他的名字,却想起早在学会说话前我便被他们割去了舌头。
叫不出,也好,毕竟这名字也不是他的,不是么。
我稳稳地握住刀柄,轻轻地抽出了佩刀,然后,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最后一名罪人也就此伏法……如此,甚好。
我意识渐消,却又复清明,而后忆起了许多往事。
千万年前他也曾笑着看我,对我说:“别躲了”,抚着我的头说:“我们是否见过”。
那时我们都在另一个世界,他是上仙,我是偷学仙法的白虎;而后来,他成为了我的主人。却在我修成人形之前,死在了我的面前——
——为了“天下苍生”。
好一个“天下苍生”!可一人又要如何力挽狂澜?哪怕是仙人,也不过只换来数百年的太平罢了;而这太平之中,又有多少肮脏不堪之处?
真后悔当初没有毁了它……
……所以后来就毁了它么……
我不禁轻笑出声,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听见了自己的沙哑笑声,正怔愣间,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微笑着的双眼,不禁喃喃念出了他的名字:“君琼。”
他怔了一瞬,而后无奈地笑着说道:“原来真的是你,那之前那隐形人也是你了。”
我却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按照这三世的心愿拥他入怀。我感到他的身子僵了一瞬,而后又缓缓放松下来。温润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次不会了。”
是的,这次不会了。
第一世,他是仙人,我为白虎,我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第二世,他是大才,我为隐卫,我亲手杀死了他。
而第三世,我们从小长大,终究是让我挡在了他面前,没有使他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第三世?”他顺从地坐在我怀里,听我讲完,而后笑着说道,“你的第二三两世,却都是我的第二世,或者说,是我的第二三四世?”
我却并不想纠结于这些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不怪我?”
他看出了我的紧张,收回了嘴边漫不经心的笑容,而后郑重地对我说道:“自然不会。我既已死,便是偿还了所有因果,之后发生何事,又为何去管?”
“而今,既明你心,我,便不负你。”
听闻此言,我没有回答,却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他愿意与否,我都不会再让他离我而去,即便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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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的时候盯着标题栏看了半天——作为一个起名废,我觉得我还是弃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