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初

作者:陈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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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以初的故事


      “周彦的故事,主要就是这些。”

      月魔以此结束了这个故事的讲述。

      霍闲还深陷其中,拉着月魔问道:“后来呢?周彦是按温以初希望的,留在银莲好好生活,还是不断寻求复活温以初的办法?”

      “他一直到死,想的都是复活温以初。”

      霍闲听罢,不由得产生一股惆怅,他轻声道:

      “若是我,应当会遵从那人的意思……”

      “人和人毕竟不同。”月魔笑道:”你不能体会周彦在那时的悔恨之痛,故不能理解他。“

      霍闲点头。

      月魔见他意犹未尽,道:“不如我再给你讲述关于温以初的故事。”

      “这个你也知道?”

      月魔抚摸自己膝边的古琴,答道:“我后来掌此界神通,可以以物推演亲近之人过去的情形。”

      霍闲不由得更加敬佩他,暂且放下对周彦后续的关注,听他讲温以初的故事

      ……

      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她逃离父亲的掌控后,在今洲名门银莲小住过三年。

      彼时银莲掌门,木莲夫人,独女丧命于西洲,怨恨我父亲多时,便大胆接纳我母亲,并派弟子照料她至诞下我。

      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很多事,是我修炼至灵座后,自我催眠,从记忆中找出来的。

      母亲经常靠坐在莲池边的亭子里,望着重重叠叠的七彩莲花,眼神空洞,一句话不说。

      她的旁边,摇篮里的我,让她又爱又恨的我,往往不哭不闹,很乖巧得睁着一双漂亮眼睛,打量着这个颠倒的事情。

      木莲夫人安慰她:“ 莫太忧伤,往事不可追回,来日尚未发生。”

      “是……我没办法回到从前。”

      她是很怀念从前的,她想回到最初。

      她便为我起名,以初。

      我三岁那年,另一个男人前来银莲,带走了我和母亲。

      我们回到了西洲。

      不久,我多了一个弟弟。

      他和我不一样,很吵,从生下来就不停大笑。方叔说他是中邪了,或是魔界哪个人为他下了咒。这辈子越少说话越好。

      母亲便给他起名,“失言”,方失言。

      我不知道失言是不是从得了名字后话变少了,因为在我即将四岁的时候,那冥冥之中,似乎存在的父子感应,终于发生作用。

      父亲与师祖找到了我与母亲。

      彼时,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方叔都是无法和父亲师祖抗衡的。他紧握着母亲的手,打算利用必死的丹药,与我父亲鱼死网破。

      母亲大哭一场,抱着我来到父亲脚下,跪求他放过自己。

      父亲神色冷漠得看着她。

      于是母亲从体中逼出一小块碎片般的玉体,塞进我手中,把我推给父亲。

      那块碎玉,一直到我死去,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那是一件对我母亲很重要的东西,维持着她的生命。

      在父亲带走我的一年后,她就死了。

      父亲从此没有笑过。

      我的父亲名叫温息年,是此界第一大名门,清正的当代掌门,也是号称清正历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掌门。他的师父,朱鸿师祖,更是此界鼎鼎有名的强者。

      他只有一个后代,便是我。但他很少向别人提及我,清正内,只有少数人知道我的身份。或许是,看到我,难免回忆起与我母亲的一些旧事。

      特别,随着我长大,面貌,越来越与母亲相似。

      有时候,我会很怀念母亲。

      上早课,见到同学皆有母亲守候时。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父亲的一个朋友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有福煞,劫数不定,进可英年早逝,退可长寿齐天,若要避却劫难,需在他那里修炼至一定岁数,我父亲半信半疑,将我送去,中途又跟随宫虚师父周游数年。

      我在父亲的朋友那里修习时,养了一只灵兽,名,浮厝(cuo),它很温顺……却不知为何入魔了,师父叫我除去它,我不忍,废了大半功力为其驱除魔障,失败后开启法阵将其送入魔界……之后生死,便与我无关了。师父知晓后,长叹一声,告诉我,我可以下山回家了,认我在玄关跪拜多时也不为所动。

      于是我离开他那里。

      我知道那是一场钻进我命途中的试炼,或许也是师父为我算的,最后一卦。

      我没通过。

      我不知道自己后来的命运会如何,但我不曾后悔过。

      父亲死后,我多了些空闲的时间,便跟师祖说了,要出门远游。

      他允了。

      我本就是一个懒人,喜好闲适生活,最好有一间生满壁花的茅屋,门前三亩龙牡丹田,院落有石桌可以坐下饮酒。我自己抚琴,喂鹤,乐得自在。

      远游时,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他叫丰明月。

      我很喜欢他的名字,因为会让我想起,母亲抱着我,月下静坐的时光。

      他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很有意思,我想他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们将一生为知己。

      没想到,我刚结束远游,回到清正,他便稍来一封信,信上说自己要成亲了。

      我活了百余年,对男女之事的了解,全来自我的父母。

      但我也并非完全不懂,起码知道他怕是要多了一个知己。

      这让人难免产生失望之情。

      院门被人推开,一个门派安排的小鬼,溜了进来,他看着树上的我,不惧怕,也不露出凡人看我的那种垂涎神色,只是惊奇地问道:“温以初?”

      这是我的名字。

      他是我宫虚师父介绍来的。

      我从前尤其厌烦门派塞来小厮看管,这跟我从小被父亲派人监视有关。

      但我不讨厌周彦。

      或许是因为他是宫虚师父介绍来的,也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呆。

      呆呆的,没有那么多心计,纵然总想着保全自己,第一反应也往往不是伤害别人,而是逃,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众生平等。

      我不以他身份修为低微而不屑与其交往,在丰明月之外,我还有一个朋友。这让我很高兴。

      我为了他和我弟弟失言掩饰,与周彦成亲,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在那之后我没有再主动拜访过他二人,那都跟我无关。

      看着婚宴上周彦的神情,我许下了一下自己都感到惊诧的誓言。对方果不其然表示惊恐与不解。

      妻子?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

      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失态,然而,不等我恢复,我又中了春/药。那东西,以我的修为,竟也看不出。

      那晚,周彦帮了我很大一忙。

      我思索着,什么时候去学做一手白糖桂花糕。云萝的桂花,是四季都生着的,很漂亮,很香。

      我在清正同其他长老子女一起接受授课师父的教习。

      他们夸我聪明,断言我将大有作为。我父亲听罢,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他看着我,仿佛穿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我想,他在看的是我母亲。

      不过,纵然他如此看轻我,在他临死前,还是把温家最珍贵的宝藏交给了我,浮生洞以及它的钥匙。

      “若你实在保不住,就毁了吧。”

      父亲说完,闭上他锋锐的眼睛。他其实年龄并不大,相比于各派掌门,容貌更是如青年人般。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死的,这很可笑,同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我只去过一次浮生洞。

      洞的外层,有一潭深水,深水周遭的水草里,生了一个蛋,我从那里经过,蛋跳到我怀里。我见这蛋小巧玲珑,很是好看,便将它捡了回去,细心孵化。不久,初渊诞生。

      我与周彦在新婚夜之后关系突飞猛进。

      或许,我自己都很难解释,那一层超脱友谊的,安逸又缠绵的交往。

      夜晚,他睡在我床边的小榻上,被褥是我用过的,他并不嫌弃。说起睡姿,他很少翻身,总是一两个姿势睡死过去,有时会发出轻微的鼻哼声。

      我并不需要睡眠,所以经常翻过身,看着他。

      特别,我开始感受到体内蛊虫噬咬时,浑身疼痛难忍,更加难以入眠。

      我没有告诉周彦这些。

      他还很小,不应该承受这些黑暗的事,另一方面,我自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自己的身体。就算告诉他,也只是让他同我一般忧虑,改变不了什么。

      他像一个孩子。

      我也像一个孩子。

      一时间,我像分出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在焦急得寻找拯救自己性命的法门,他偷偷翻遍各大名门的典籍记载,翻遍浮生洞内所有可以于自己有益的灵宝灵药。

      他像受了重伤,又像中了毒。

      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落得一遍又一遍失望,最后得到一个难以抉择的答案。

      我本人则常常坐在绿篱小院树下,面带微笑,抚弄我的初言琴。固然当我的手碰到琴弦里,我能听到琴内的【清歌】剑,发出为我悲哀的嗡鸣。

      连我的剑都知道我命不久矣。

      周彦不知道。

      他还沉浸在与我共酒花丛的平静生活里。

      我像举了一把伞,把所有暴雨挡在他头顶,但我清楚,我这把伞支撑不了多久。

      他是很疏懒的,对练功之事不甚在意。

      我开始考虑,在我去后,要把他托付给谁。

      蛊毒深入身体内部,根基彻底溃散。

      当我感受到这一切时,我带回了一个小徒弟。他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却开了天眼。我不知他和任家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任家这一代的孩子恰好遇上隔代相处的间隙,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我的徒弟名叫鱼齐色。

      我把母亲塞到我手中的玉体,取出,戴到他脖子上。

      这算是我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很短,若在从前,我可以给他的更多。

      为什么想收徒?

      大概是不想一死后,便为人遗忘吧。

      虽然,我曾问周彦:“你会忘了我吗?”

      他仰天大笑,“怎么可能?”

      我一脸严肃,道:“现在不会,过一百年,两百年呢?”

      他乐不可支,“只要我不失忆,哪怕老年痴呆,也会先喊着你的名字。”

      他觉得我像一个寻求承诺的小女孩,我觉得他像一个天真的傻子。

      我安慰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

      多年后,我又去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地方——我继父方鼎西的住处。

      他住在西洲一处山崖的茅屋内。

      我站在他屋内,向他讨要当年曾打算用的以命搏命的功法。

      我的声音很平缓,他听罢,笑声传来。

      我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高兴。因为他不管处于哪种情绪,都会大笑。

      怪风缠绕在我身上,飘过我的脸,仿佛是他的手,在抚摸我的脸。

      在月亮升上之前,他终于把我想要的东西交给了我。

      “都是报应!”他又在笑了。

      我知道他指的什么。

      父亲的强硬害死了母亲,而这必死的咒语,最终用在他们的儿子身上。他不知道父亲并不在意我的死亡,他透过我,看的是母亲,就像他一样,他想抚摸的,只是我母亲。

      我的灵力不断逸散,已经无可挽回。

      暗中对我和师祖下手的人,逐渐登上主场。

      我把浮生洞的钥匙,同周彦一起,交给了木莲夫人。

      周彦陪我回了清正。

      同童命新比试的前一晚,我忍受不住身上疼痛,来到龙牡丹林静坐。

      周彦也没睡了,他找到了我。

      “小鱼睡了吗?”

      “睡了,我看着他闭眼的。”

      “你出来做什么?”

      “担心你。”

      “周彦。”

      “嗯?”周彦放下灯笼,坐到我旁边。

      我轻笑道,“你可想好明日之后去哪里?”

      “自然是继续跟着你,放心,我很好养,三餐管饱,你指使什么我都去做,要是卖命的活,那我考虑考虑,你若有理,我也愿冒险试试。”

      跟着我?如何能跟?他不能跟我到黄泉地府,我也不想在那里见到他。

      我笑得弯起两眼,“你不能跟着我。”

      “为什么?”

      “跟不了的。”

      “怎么就跟不了了?”周彦有点急,“你嫌弃我天赋不行啊?我跟你说,真正的勇士,是靠智慧吃饭的……”

      “我记得你以前答应我,若我想乘船去天涯,你便手持木桨为我划船?”

      “想让我划船,你的桂花糕呢?都拖多久了?做的不好吃我也不嫌弃啊。”

      云萝的桂花那么香,那么漂亮,我鼻子有些酸,为何自己竟然没一次摘下它们,完成这个诺言?

      我让他背我回去,月光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从前的事。

      或许是人之将死,什么都放下了。

      我在体内运转起方鼎西交给我的法诀,在周彦不注意时,把那一股用我大半生命为交换的力量,以烙印的方式,按在他背上。

      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既然我会死,他也可能死。我不想看他那么快追随我而来。

      就当我自私吧。

      我按上去的,是一个蝴蝶状的不死咒。

      从擂台上倒下来,周彦背着我,陷入极大的焦急。他背着我下山,跪在各个医馆前,求他们医治我。

      我的意识已经不清晰,阻止不了他,这些都是无用功。哪个大夫能治好我呢?

      我曾学于宫虚师父,本身就是此界最好的大夫之一。

      我自己都治不好我自己。

      他将我安放在一处山洞内,又要出去找寻大夫,我使出最好的力气,拉住他。

      他绝望的脸,逼出一抹笑容,抱住我,声音抖索着,“你不会死,你不会死……”

      “去银莲……去银莲吧。”我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要死了,周彦,你好好的……”

      我还记得留给木莲夫人的浮生洞。

      “你说你……到了两百岁也不会忘了我……不需要,不需要那么久……”我的脑子糊涂很多,生命流逝飞快,“三天,在我死后三天……就好了……之后全忘了……不要试图查我是怎么死的……”

      “怎么可能……”他一副崩溃的样子,瘫坐在我身前。

      “周彦……”我喊着他的名字,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他把颤抖的双手放在我可以摸到的地方,我顺着他的手摸到他的肩膀与脑袋。

      “我老早想这样做了……”

      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整个样子会变得很恐怖,生命最后,我任性地拉过他的脑袋,把自己的嘴唇落在他脸上。

      他的嘴唇与额头,以及脸颊。

      “周彦……你跟不了我……”我突然想哭,但我觉我应该笑着离开,所以我咧开嘴,露出平生最丑的笑容。

      意识彻底消散。

      作为温以初,我想我已经结束。

      至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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