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

　　苏承安的死讯终究还是没有瞒住苏合，朝廷大规模的调动兵将，瞒不住任何的有心人。

　　苏合比苏老将军和平西将军夫人还要先知道这件事。

　　因为平乐什么也不顾的冲出了宫门，她做事一向克制，从不会感情用事。这是第一次，她的理智完全压制不了情感。

　　内心的声音在疯狂的叫嚣，去找苏合，去见苏合。

　　她顺从了，她的理智也顺从了。

　　顾不得什么流言蜚语，顾不得什么军情流露，她只知道，她的舅舅，苏合的爹，再也回不来了。

　　天越来越阴沉，平乐想起了幼年时候，苏合与她说的话，那个时候的苏合提到舅舅，眼神里都有一种光芒。

　　“平乐，我爹是一个大英雄，他守着大燕的边疆，是一个了不起的将军。”

　　“你爹就是我舅舅啊，那我舅舅也是一个大英雄，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将军。”平乐表情有些骄傲，她没有见过苏承安，但是她在内心深处也崇拜着他。

　　她的父亲是天下之主，她的舅舅是天下最英勇的大将军，那时候，她娘也还活着。

　　而苏合兴许是被平乐的话噎着了，又接着说，“我以后也会和我爹一样，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将军，是大燕的英雄。”

　　平乐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笑着说，“好啊，那我就有一个大英雄舅舅，还有一个大英雄表哥了。”

　　她的表哥，内心是那么崇拜向往着舅舅，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他真的承受得住吗？

　　平乐很担心，也很害怕。

　　她进到平西将军府里，却不让下人去通传，反而自己一个人去找苏合。

　　这些下人畏惧于平乐的威势，也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下去。

　　从大门到练武场，不过一刻钟，可这每分每秒，她过得都恍若千年；每一步，都恍若有千金般重。

　　苏合正在练剑，平乐就站在门口看着，渐渐的，苏合的剑势越来越不稳。

　　使剑的人，心慌了。

　　苏合心中大概也明了，便也放下了剑，看向平乐，“怎么今日来了？莫非，你是担心我被撤职了？”

　　“我来，嗯，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平乐目光中有些忧伤，看上去不想是因为撤职一事。

　　苏合的表情有些严峻了，他了解平乐，她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口中的这件事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去大厅里谈吧，这天儿不太好。”苏合看了一眼天色，便提议道。

　　平乐勉强一笑，说道，“还是不了，我不想外祖父和舅母这就知晓我来了。”

　　“那去花园中的亭子里吧。”

　　平乐默默点点头，那亭子环水，四周又有纱幔，周遭有无外人一眼便能看见，实在是个很恰当的地方。

　　花园距离练武场距离不太远，两任一路无话。

　　待坐定后，苏合便看向平乐，示意她可以讲了。平乐反倒有些犹豫，她不知从何讲起，心中也有些惶恐。

　　她勉强一笑，吸了口气，说，“这事，你听我慢慢讲可好？”说完，平乐用略带恳求的眼神看向苏合。

　　苏合忍不住笑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平乐用这种眼神看过谁，这倒算得上一种荣幸了。

　　但同时，他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平乐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她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出身皇室的傲慢，从小就接受着一种宁死不折腰的教育，从认识她开始便从未见她求过谁。

　　就像所谓的报仇，她不是也从未求他帮忙过吗？按理说，那也是他的姑姑呢。

　　现在，她在求他。

　　笑过后，苏合点点头。

　　“苏合，你知道鞑靼进攻，西北失守的事情吧。”平乐斟酌一会儿后，决定从开头讲起。

　　“我知道，怎么？”这事儿其实也影响了他，他被撤职不就是从这事儿开始的吗？

　　“苏合，这事传回来后，朝中便一片争论声，主战主和的人一直都有。我……我父皇他，也一直很犹豫。”说到这里的时候，平乐有些难过，其实舅舅的死，她父皇不是一定责任都没有的。

　　倘若若是早一点派遣援军，早一点运送军资，兴许结局便不一样了。平乐算是看出来了，她父皇太优柔寡断了，说起来，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缺乏了一个帝王最基本的决策力。

　　她明白父皇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心中郁结。

　　“平乐，你告诉我这些，没有关系吗？”苏合有些不懂，他本身虽管着长安的治安，但却是没有资格上朝的，这些朝中之事，他其实还没有平乐来得灵通。

　　更何况，平乐是最接近燕成帝的人，有些事情太子都没有平乐来得便捷。

　　苏合这话一出，她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泪珠，她不想苏合看见，便低下了头。

　　直到眼泪硬生生都憋回去了，她这才将头抬起来。苏合也发现平乐今日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没有关系的，苏合，你不用担心我。”平乐微微笑了笑，“之前也许父皇还很犹豫，但是现在不会了，大燕和鞑靼之间，必有一战。”

　　平乐直愣愣的看着苏合，眼神极其复杂，苏合看不懂，也不明白为何平乐要和他说这些。

　　苏合没有说话，平乐心一横，便决定和盘托出。

　　“苏合，舅舅，舅舅他……他和兰州城，一同战亡了。”

　　苏合突然觉得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一般，平乐的嘴张张合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谁死了，舅舅，平乐的舅舅？

　　平乐的舅舅，不就是他爹吗？他爹死了啊，原来是他爹死了。他爹死了……

　　怎么可能，他爹不是大燕的平西将军吗？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吗？不是还说有一日会回来看着他成亲吗？

　　怎么会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苏合面上的表情太吓人了，平乐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不敢说。不知不觉间，她伸手一摸，面上全是泪水。

　　“苏合……苏合，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若是往日，平乐这般哭喊，苏合早就来安慰陪伴她了，可此时此刻，苏合却什么也听不见。

　　看见她哭，他心痛，却无能为力。他也很难过，也很痛苦，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仿佛一瞬之间，心神成灰。

　　这幅样子，吓坏了平乐，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苏合。她记忆里的苏合，是一个面上冰冷，实则很温柔的人，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会逗她开心……

　　“苏合，还有我……”平乐走过去，伸出手努力抱住苏合。什么道德伦理，什么世俗眼光，她统统都不想再理会了。

　　倘若有人看见了，那便看见了，传出去了，也便传出去了。名声也好，声誉也罢，她难得理会了。

　　她这十几年，从未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过一件事。

　　“苏合，你还有我……”平乐一边说，一遍努力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她从未安慰过谁，只能笨拙的用这样的办法去安慰苏合。

　　她的眼泪湿了他胸膛的衣襟。

　　慢慢的，苏合伸出手抱住了平乐。

　　“平乐，平乐，娇娇……”这是苏合第一次这般叫她，却是在这般的情况下。

　　平乐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能紧紧抱着苏合。

　　“不要哭了，娇娇，乖，不要再哭了。”苏合开始轻轻拍打着平乐的背。

　　平乐渐渐不哭了，苏合便放开了手，平乐也就坐了回去。

　　“娇娇，我要去西北，杀鞑靼，此仇必报！”苏合看向平乐说，他的眼里有仇恨，也有遗憾和抱歉。

　　他这一去，便是千里，生死暂且不论，单单是从时间来说，没有几年，他是回不来了。

　　更多的可能是，他会代替父亲守着那片土地。

　　而平乐是大燕最为尊贵的嫡公主，且已经及笄，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议婚了，而他那时候，大概已经远在边疆了吧。

　　他这辈子，娶不了她了。

　　国仇家恨，不报妄为男儿；但是平乐，他却要欠她一辈子了。

　　平乐也愣住了，她虽是想着晚几年再嫁给苏合，可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有一日，她会嫁给其他人。

　　苏合的话，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苏合若是去了边疆，真的还会回来吗？真的还会回来娶她吗？大概不会了吧。

　　燕成帝也不会将她嫁给一个将军吧。

　　平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想又哭又闹的挽留苏合，却做不到让他放下仇恨，她自己尚且做不到，又如何去奢求他人呢。

　　这才是苏合，这样子才是苏合，才是她平乐喜欢的苏合。

　　“你去吧，但是我会等你回来，我平乐，此生……非你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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