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

　　元康三十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前有燕成帝中毒，后有礼亲王妃自缢。

　　这个年一过，平乐都可以想象得到皇家是怎样的名誉扫地了。叔嫂不伦，婆母不慈，儿媳不孝。

　　这个年过得气氛很压抑，连往年的家宴也食不下咽的，庄妃更是一脸的冰冷，看冯昭容，哦不，看冯婕妤的眼神就像要将人生吞了似得。

　　种种意外之下，苏合的礼物终究也没有送出去。

　　年一过，第一个朝会人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燕成帝看他们不顺眼。

　　可还是有那不怕死的递折子上奏请立太子，这也是没有办法了，燕成帝都四十来岁了，不惑之年，原本身子还算硬朗，可是一场大病下来，朝中人人惶恐，这才发现竟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没有太子的弊端了。

　　有些文帝时期的老臣纷纷认为国一日无太子，则一日不稳啊。

　　这乃是国家之根本啊。

　　“诸位爱卿认为谁当得起这太子之位呢？”燕成帝坐在龙椅上，高高俯视着下方的群臣。

　　人人都想当皇帝，可又有多少人得知这帝王之位满是寂寥呢。

　　生死门前走一遭，很多事情也就看淡了。

　　庭下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却不敢自个儿站出来回答。任谁都知道，这箭啊，往往射死的都是出头鸟。

　　燕成帝见没有人说话，便随意看了一眼，“就陈爱卿先来说说吧，你认为何人当得起这太子之位。”

　　被燕成帝点名的陈士奇只得自个儿站出来了，心中思绪万千。

　　他是庄妃的亲哥哥，就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他们家生来就站在二皇子背后，阖家上下也是做好了准备，倾家之力推举二皇子坐上那皇位。

　　可是那场宫中晚宴将一切都毁了。

　　四皇子是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同时，二皇子也失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往其他人身上泼脏水吧，这太子之位，当上了又如何，这满宫的皇子可都是庶出，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臣以为，陛下无嫡子，便应当立长子。臣观睿亲王颇有天子之姿啊。”陈士奇这话说得诛心，一个皇子，连太子都没当上，就夸赞其有天子之姿了。

　　睿亲王站在第二列，听闻这话，心中皱眉，长子是一个优势，但同时也是一个劣势。

　　燕成帝没有发话，朝中众人纷纷心中冷笑，这陈士奇果真老奸巨猾。

　　“陈爱卿所言，可有爱卿反对啊。”

　　“臣有话说。”高英站了出来，“臣认为睿亲王殿下当不得这太子之位，这论功而言，睿亲王并未有何功劳；这上朝许久，也未有建树。况且陛下尚且不惑，这太子之事，可缓几年。”

　　这下子大家看这高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这位可是淑妃的人呐，他这样正大光明的驳斥睿亲王当太子是否有何阴谋？

　　很多大臣心中犹豫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睿亲王倒是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眼眸微低，也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众人心中越发没有底。

　　“朕看这事短时间也论不出个结果来，众位爱卿将人选写个折子上奏吧。”燕成帝说罢摆摆手，孙喜见状，张口喊道。

　　“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位朝臣都纷纷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直到燕成帝走远了，这才起身出宫。

　　很快，太子之争就盖过了宴会之乱成为这些大臣们之间隐晦的谈资了。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今个儿这，还只是开始，正真的好戏还在后面呢。

　　燕成帝心中确有人选，陈士奇有句话说得对，那就是无嫡立长，再则燕成帝在他这位长子身上也算得上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可是顺妃的话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疙瘩。

　　当年顺妃那个孩子，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她。

　　他当年不但是想要一个嫡长子，他其实是深爱着当年的苏后的，所以才想着只要苏后的孩子。他和她算得上青梅竹马，当年是文帝亲自许诺了要将那苏家姑娘许给他做太子妃的。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年长安的桃花都开了，他偷溜出宫门去苏府找她，她在院子里荡秋千，他趴在墙头上痴痴的看着她。

　　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不但负了她，也负了这满后宫的女子。

　　新婚的前几年，他是真的想着要和她白首不相离的。可叹造化弄人，他尚且年幼，止不住那些老臣，便选秀充实后宫，这是一错。

　　二错在大年夜，喝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的就去了延禧宫，就错将顺妃认作了苏后。

　　三错在他不该察觉到顺妃有了孩子，害怕苏后知道，便做了一个局，哪知道淑妃刚好碰上了，顺妃就认为是淑妃嫉妒她，一直记了那么多年。

　　他的挽清替他挡了一箭，他却从太医处得知她再无法生育的事实。而他是大燕的君王，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现下想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沉迷后宫，和她越行越远吧。

　　他竟然还天真的觉着这后宫妻妾和睦，他忘记了，苏挽清是一个多么烈性的人。

　　那些年里，她身子不好，恐怕也和他有关吧。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现下，就盼望着给娇娇一个最好的未来，让她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这样，他去了地下见着了挽清，他也还能有话好说。

　　乾清宫中，燕成帝看着铺在桌子上的大燕堪舆图，沉吟许久，拿起朱笔在江浙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孙喜站在一旁，见着这一幕，觉着自个儿心都停跳了半拍。

　　这是江浙啊，这可是江浙啊，大燕赋税一半来自江浙，燕成帝竟然就这么给了平乐公主。

　　孙喜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老孙子，你觉得江浙怎么样。”燕成帝转身问孙喜。

　　孙喜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这江浙一带自来富庶。”

　　“富庶好啊，就是因着这里富庶啊。”燕成帝倒是很高兴孙喜这么说。

　　孙喜心中一紧，不敢开口插话，

　　陛下究竟知不知晓他在做什么，这江浙划做平乐公主的封地，无论是谁作为下一任帝王那都是不能忍受的。

　　尽管封地内的税收要上交一半，可是剩下的那一半可是算作平乐公主的私产了啊，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

　　自古财帛动人心，孙喜心中不安。

　　“去传令让睿亲王、诚亲王、廉亲王、七皇子和九皇子都来这乾清宫吧。”此言一出，燕成帝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孙喜应声去了，燕成帝将堪舆图卷好放起来。

　　睿亲王、诚亲王、廉亲王皆在宫外，孙喜为着快一些，便派了那脚程快的小太监快快去请。

　　七皇子和九皇子皆在东五所居住着，孙喜也就晃悠悠的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传话。

　　现下看来啊，这剩余的，未有被传召的亲王皇子们，一开始就失去了竟争这太子之位的机会了啊。

　　宫外，接到口谕的睿亲王打听了还有何人一同进宫，得知了人选后，在心中暗抚，莫不是和太子之位相关？

　　此时此刻也来不及询问淑妃了，只得拾缀拾缀，上了马车，赶紧向皇宫赶去。

　　就在三位亲王赶往皇宫的路上，七皇子、九皇子已经等在乾清宫门外了。

　　“陛下，七皇子与九皇子到了。”孙喜躬身禀告。

　　“让他们先等在外面吧。”

　　“是。”

　　睿亲王能猜到的事情，不代表七皇子和九皇子能够猜到。现下这两人正诚惶诚恐的站在门外思索这近几日发生的事。

　　这些日子，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事吧。

　　待到睿亲王三人来了，七皇子还是颇为懵懂，九皇子却心中隐隐有些明悟了。

　　他这是，得了父皇的看中了，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他平日千算万算，对待那位七皇姐也甚为恭敬，终于算是出了头了。

　　九皇子仿佛吃了仙丹妙药一般，心中的郁气和怨气统统散了个遍。

　　孙喜又进来通报了，“陛下，人都齐了。”

　　燕成帝正在练字，刚刚写下一个大大的“争”字。

　　燕成帝的书法极好，这个字写得是气势万千，银钩铁画。孙喜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老孙子，你给朕说句实话，你觉着谁更好一点。”燕成帝放下笔，见着那个“争”字沉吟道。

　　“老奴，老奴，陛下，老奴实在不能说。”不是没想法，而是不能说。燕成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喜，叹了一口气。

　　“记住这句话，不能说。”燕成帝不是不知道人心浮动，不少人找着了孙喜这个门路，尽管孙喜什么也没有透露，可是他免不得仍旧要敲打一番。

　　孙喜倘若不忠于他，那便只有死了。

　　孙喜也想到了这点，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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