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

　　楔子
　　仍然没有遇到那位和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现，
　　还是已然
　　逝去。
　　第一章．簟纹如水
　　2016年的夏天，上海依旧是闷热潮湿的国际都市，有还打着蒲扇闲谈的弄堂，也有空调吹着习习凉风的高楼，这座城市就像它的别称——魔都一样，用它独有的纸醉金迷诱惑着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它是一些人的骄傲，是另外一些人的梦想，也曾经是一段段割不去剪不断的梦魇。
　　历史悠久的城市总会有那么几个不为人知的老旧角落用来存放那些只有本地人知道的旧货市场，它们贩卖时光，回溯岁月，交易记忆。这样的雅致只有那些浸润了这座城市的闲情的老克勒才懂得如何去细细享受。这样的地方被时光牢牢的封印，被岁月温柔的珍藏，流动着与快节奏都市生活所不同的泛黄的古旧慢时间。而那些意外闯入的鲜活生命也许是应了那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徐彧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如织的车流中，薄薄的墨色刘海被额前的汗沾湿，轻轻地在眉前晃动。徐彧随着一股股车流转弯，一条街道，另一条街道，不知不觉间身旁的车流逐渐的减少，可见的建筑也渐渐侵染上老旧的气息。
　　一个转弯，徐彧转进了一条弄堂间的小巷，浸着风雨的石砖建成的弄堂间有老人们搭建的简易的小摊子，摇着蒲扇，眼睑微合却整齐的穿着衬衫西裤还有干净的改良旗袍。简易的小摊子上是满目充满时代感的物件，绣着合欢的丝绸手帕，边缘包着铜边的书籍，嵌着金丝的钢笔。这里还留存着这个现代都市骨子里沉淀的来自过去的精致
　　徐彧停下自行车，静静的站在车旁有些惊艳的看着这条别有洞天的小巷。荧光色的自行车，涂鸦式的T恤，后背被汗画出一个水墨式的心形，破洞牛仔裤，脖颈上挂着的红色魔音耳机还放着音乐，徐彧简直就像是一案竹简中的一本全彩漫画书，突兀的不像是周围一切事物的同类。徐彧用手上的护腕擦拭了一下快要流入眼睛的汗珠，他原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抛弃空调，从舒适的家里出来，顶着夏日的艳阳，在闷热的街道上奔波。现在他知道了，他是为了寻找这里，因为这里有什么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在等待着他。
　　徐彧推着自行车缓缓的浏览着摊子，专注又安静，影子隐没在弄堂间的荫影中。时间突然开始缓缓流淌，带着那么一点从黄浦江吹来的湿意，谁家的留声机还在婉转的唱着“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妩媚的女声带着夜色的靡靡。徐彧安静的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摊子，时而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轻轻的拂过一个檀木香盒，或者是为一只做工精致却形单影只的掐银珍珠耳环驻足，可是却不曾买下任何一件，不属于他的美丽还是留待给别人才好。
　　突然，徐彧的目光被一本古旧的相册吸引住了。摊主是一位看起来已近古稀之年的老绅士，戴着金边眼镜在细细的看着一份英文报纸，身边的矮桌上整齐的摆放各种精致的小器皿，保存良好的书籍，相册，笔记本和一整套英式茶具，红茶的香气缕缕飘出。
　　相册的边角被刻着别致花纹的铜片严严实实的包住，封面用绣着暗色云纹的墨绿色锦缎包裹，翻开扉页，泛着淡淡暗黄的纸上用经年之后，尚未褪色的优质黑色墨水流畅的写了一句法语，徐彧看不懂，但是心跳却在看见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开始加速。或许这个就是他在寻找的东西，这个就是在等待着他的美好。
　　“老先生，这本相册怎么卖？”徐彧恭敬的问。
　　“你觉得出多少价合适啊？”老绅士不疾不徐的反问，看着徐彧的眼神充满了趣味，笑容慈祥。
　　“我？我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无价无市，我全听先生的。”徐彧的视线专注的盯着相册，仿佛那墨绿色的封面是一个黑洞，牢牢地把他的视线吸引吞噬了。
　　“你身上所有钱的九成怎么样？”老绅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徐彧。学生模样的少年带着一股蓬勃的生气。
　　“可以可以。”徐彧忙不迭的回答，边说话还边忙着把钱包掏出来，手忙脚乱的数了数钱包里面所有的现钱。
　　因为是假期父母给的钱不多，但是徐彧的奖学金刚刚被他取出来，所以现钱大概有个两千块。徐彧毫不犹豫的数出了十八张红色的老人头递给了老绅士。
　　老绅士有些讶异的看着徐彧，可能是没想到这个少年能为了一本相册而毫不犹豫的付了一千八百块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
　　徐彧没有发现老绅士充满好奇和惊讶的目光，他只是小心翼翼，如获至宝的把相册装进了身后的运动背包里。然后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问老绅士。
　　“老先生还有和这本相册相关的东西吗？能全部卖给我吗？”
　　老绅士已经平复了惊讶好奇的情绪，还是那样从容的看着徐彧。徐彧迎着老绅士探究的眼神和他对视。两人相对无言，大约过了半分钟的样子，老绅士率先收回了目光，转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慢慢的开口说到，“两个星期之后过来看看吧。”
　　徐彧连声道谢，然后带着迫不及待的激动的笑容跑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蹬起自行车就往家赶。
　　徐彧身后的老绅士在红茶美妙的白色蒸汽中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摇摇头，唇角带上一抹无奈的笑意，叹到“年轻人哟。”
　　“也不知道你是把那些东西放在哪个房间里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和你这个老太婆有一样的爱好，一本相册而已，看的像是什么宝贝一样重要。你要是再等等就好了，这个年轻人你肯定能看得上。”
　　老人喃喃的声音带着怀念，专注盯着红茶蒸汽的目光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某个人充满孩子气和任性的笑容。法令纹和笑纹浅浅的加深。
　　不知不觉间徐彧穿越了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的车潮和林立的高楼大厦回到了家里。行色匆匆的路人，琳琅满目的车辆，高低起伏的楼房在徐彧的记忆里都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幻流光，控制不住的颤抖的手，流到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的汗水和身后的背包才是真实。徐彧的车骑得很快，就好像在追逐着什么快要远去的东西，如果追不上，那么就会就此消弭无踪，再也找不到。
　　工作日的下午四点，父母都还没有下班，家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电流声。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一路急迫，紧张，匆忙的徐彧突然从容起来。脑海里面是空白的，视线里也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依稀能看到家具的轮廓，却像是被橡皮擦过的素描画一般模糊不清，可是动作却就在这一片白色之中渐渐的放慢了，只有心跳依然不正常的极速跳动着。徐彧在玄关换了鞋，甚至仔细的擦掉了球鞋上的一块灰尘，才将球鞋放进鞋柜，然后穿过客厅，顺手拿起出门前自己倒在杯子里放凉的茶水，之后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实木门关上时有轻轻地的落锁声。
　　“咔哒。”
　　仿佛从某个梦里面醒过来一般，徐彧突然怔了怔，茫然空洞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激动和紧张的复杂表情。他伸手从不知何时被放在地上的背包里拿出那本墨绿色的相册。轻轻的抚摸过封面，质地优良的锦缎被人保存的非常良好，看得出前任主人对它的珍视，柔软的微凉触感让相册多了几分柔和的冰冷。墨绿色的相册像是《圣经》里说过的潘多拉的魔盒，自顾自的高傲着，带着不可言说的诱惑的罪恶。徐彧感觉打开之后就会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同了。
　　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好奇怪，莫名其妙的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弄堂，莫名其妙的花了好多钱买下这本相册，不仅是自己的行动像是被什么引导着，甚至是自己的情绪都被控制住了。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不可言传的诡异注定感。可是，哪怕是如此诡异的引导着徐彧找到，买下这本相册，那种冥冥之中的不可抗力也警告着徐彧谨慎打开相册。
　　徐彧带着一点点赌气的情绪翻开了相册。
　　封面上还是那句徐彧看不懂的法文，但是他却再一次情不自禁的伸手拂过那优美的字迹。写下它的人应该有良好的家世吧，可能出国留学过，或者他的母亲，亦或是恋人喜欢这种带着天然的暧昧和优雅的语言，他也许自小就和古板却慈祥的爷爷学颜体，哪怕是钢笔写下的异国文字都带着刚劲敦厚，徐彧对着扉页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小心翼翼的翻开了第二页。
　　一个鲜红的小手印，哪怕朱砂在岁月中已经晕染的凌乱，也能看出是一个小孩子的手，应该是刚出生的小婴儿，手印小小的，看起来特别可爱，大约只有徐彧手掌的五分之一大小。
　　手印印在左边的纸上，右边则是一张被包裹住四角，妥妥帖帖贴好的黑白照片，照片的下面有女子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写了一句话—“愿吾儿平明喜乐安康。”应该是照片主人公的母亲写下的，徐彧甚至能联想到那个大家闺秀在写下着一句话时带着拳拳爱意的温柔笑靥。小小的黑白照片上是在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锦被中安心睡着的小小男婴，稀疏的胎毛，依稀能看出英气的纤细眉目。
　　徐彧摩挲着相片，唇角的笑意带着莫名的趣味，仿佛看到某人出糗时带着幸灾乐祸的那种笑意。
　　徐彧又翻开一页，这一页左边是一张两三岁的小男童在一处别致的后花园玩闹的照片，穿着鼓鼓囊囊的小棉袄的小肉团看上去讨喜极了。假山上落满了雪，照片的角落里好像斜伸入了几枝梅花。右边的纸上缝了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徐彧打开看了看，里面原来装的东西已经在时光的摧残中化为齑粉，但是还是有淡淡的梅花香穿过时间传到徐彧的鼻尖。徐彧闭上眼睛闻着那若有似无的淡淡梅花香将自己整个陷入了身下柔软舒适的懒人沙发里。
　　空调带来不属于仲夏的凉爽，茶香从徐彧手边的玻璃杯中飘出，混合着幻象一般的梅花香，就好像多年前谁家香炉里飘出的芬芳，一天的疲惫突如其来的翻涌，徐彧还在不甘的抗争着睡意，奈何环境太过安静宜人，意志力慢慢的被消磨，不自知的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梦里一片寂静的黑暗，而这黑暗中有一束光，光的源头传来清脆的童声，和什么人笑闹着，吸引着徐彧向光源处走去。
　　走走停停，徐彧时而回头，时而远眺，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向着光源处靠近，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彧终于整个人都进入了那一束白光之中。
　　徐彧看到了一片美丽的雪景，那白光就是被这遍地的雪反射的天光。这里许是某户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雅致大气，占地面积也大，处处都是值得人坐下细细品味，观赏的精致，看得出来主人家的用心和匠人的独特的审美。梅花，假山，万年青，白雪，相映成趣。错落的梅花间有一个穿着金红两色的圆圆身影穿梭，跑动，带着点跌跌撞撞的娇憨。
　　徐彧低头避开眼前一树遮住视线的梅花，就看见照片上那个柔软的肉团举着支梅花跟在一位身姿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闺秀气质的女子身后跌跌撞撞的跑着，肉肉的小脸上黑色的眼睛弯成两弯小小的月牙儿，米粒大小的乳牙全部被露了出来。两人在院子间穿梭，笑闹，徐彧仿佛感染了他们那种欢快，也轻笑出声，却发现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甚至小肉团手中的梅花穿过了徐彧的身体，徐彧讶异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半透明的身体连轮廓线都是虚幻的，在雪光的映射下几乎要看不见。
　　徐彧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充满了好奇的趣味，就在他想要看看自己身体别的地方变成什么样的时候，耳边有人轻轻的呼唤他的名字，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的远离了那母子二人，回到现实当中。
　　徐彧睁眼一看，是徐妈妈在拍着他的肩膀唤他吃饭，徐妈妈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和那女子如出一辙的温柔笑意，徐彧鼻头突的一酸，扑进母亲的怀里开始撒娇。
　　徐妈妈被扑的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了身形，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嗔怪着儿子幼稚的行为。
　　温馨和安心的感觉，这就是母亲，这就是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