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隔海

　　皇帝目光往我们这边扫过来，问道：“咦，小叶映今日可来了？”
　　我只得站起来，敛衽深深一福道：“儿臣在此。”
　　旁边皇后娘娘对皇帝道：“如今是谨亲王妃了，自然随着谨亲王进宫的。”
　　皇帝面上颇带着点欣慰：“正是，如今老六也成家娶妻了。”
　　我面上还勉强挂着笑，手心却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只盼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世事不如人意，皇帝看着我竟然道：“今日得了好琴，不如便由谨亲王妃弹奏一曲，你的琴技倒配得上此琴。”
　　古琴，别说弹奏，在现代的时候我一共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叶映的房里倒是有一把琴，但我没什么兴趣就从来没玩过，以为她也只是拿来当摆设，却不想她的琴技竟好到能得皇帝如此夸赞。我的冷汗湿了后背衣衫，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下，只能咬牙道：“儿臣……儿臣不才，怎配得上如此好琴，不敢在父皇面前班门弄斧。”
　　皇帝笑道：“小叶映竟然会如此谦让，你的琴技又怎会是班门弄斧，快些弹奏吧。”
　　我只得道：“儿臣……儿臣……不才，还是……”
　　皇帝脸上明显开始不高兴，语气也渗着寒意：“怎么，不愿弹奏？”
　　我身子一直抖，觉得快要站不住时却见身旁的徐瞻翳站了起来，不动声色扶了我一把，对皇帝施礼道：“父皇生辰，儿臣们自然是想方设法讨父皇开心，只是……”他望了我一眼，唇边敛着一丝和煦而温柔的笑意，神色无边宠溺，几乎让人看得沉迷，“王妃在与儿臣大婚日曾说过此生再也不抚琴，不好对外人宣之于口，却又不想坏了我二人的约定，故此犹豫。”
　　徐瞻翳表现的深情款款，演技是没的说了，但夫妻二人没事干怎么会做这种约定，这种借口肯定过不了关啊！我只等皇帝雷霆大怒，却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和徐瞻翳，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既是你们夫妻二人的约定，便算了吧。”
　　这就过关了？我惊喜地看徐瞻翳，他向我一笑，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支笛子，对皇帝道：“王妃却也是为父皇准备了一曲，只是怕入不得父皇的耳，不过既然父皇点到了，王妃便有这曲献给父皇贺寿。”
　　“哦？”皇帝有了些兴致，“谨亲王妃还擅吹笛？”
　　“谈不上擅长，只是近几个月为了给父皇贺寿而练的，”徐瞻翳满口胡诌，不顾我的惊诧将笛子放入我手中，在我耳边悄悄道，“随意吹一曲便好。”
　　我赶鸭子上架般站到了场上，从前也不是没表演过吹笛，但在皇帝的围观下吹笛还是头一遭……一时也不知道吹什么，惶惶地看了看四周，突然对上徐瞻翳的视线，他的表情是从未见过地柔和，眼中暗含鼓励，对着我轻轻点头。我看着他的眼，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再不济还有个谨亲王跟我这个王妃同甘共苦呢，我要是吹得不好也有人一同受罚，害怕什么，就当皇帝是我阳台上那盆仙人球，我对着仙人球练习有什么好怕的。
　　定了定心神，我将长笛凑在嘴边，吹了一首飞雪玉花。这笛子声音略沉，感觉是C调的，音质优美，吹起来也不费力，演奏这首倒是正正合适。一曲吹完，我向皇帝一礼，感觉场中有短短一瞬寂静，紧接着是喝彩不断。
　　效果这么好？我一颗心总算定下，便听皇帝道：“宛若大雪纷飞，暗含忧怆，凄冷入骨，悄怆幽邃，好曲！”
　　我道：“父皇谬赞。”
　　皇帝道：“技巧倒是其次，几个月能练到这种地步已是十分难得，还可再精进些，只是……那曲子却是绝妙，是何曲目？”
　　我答：“飞雪玉花。”
　　“飞雪玉花……”皇帝沉吟片刻，问我，“何人所作？”
　　这个……是我在现代是最喜欢的曲目之一，我稍作犹豫便不要脸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乃是儿臣自己所作。”
　　“不想谨亲王妃还能作如此好曲，好！”皇帝高兴了，大手一挥，“赏！”
　　我高兴道：“谢父皇。”
　　算是逃过一劫，我落座后心里有些得意，对徐瞻翳一扬眉。他有些惊讶地看我一眼，便端着茶盏低低笑开了，笑声听在耳朵里格外悦耳熨帖，我也随着笑了。忽听左侧有谁的茶盏落地，夹杂着小婢女有些慌的声音：“王爷，您没事吧？”
　　我好奇撇过去一眼，却见七皇子桌上一片酒水蔓延，似乎是被烫着了手，身旁的婢女拉着他的手紧张地吹着，而他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神色复杂难辨，看眼神约莫是有些受伤，甚至带着些……恨意。
　　徐瞻翳在一边凉凉道“看什么呢？”
　　我收回目光，拿过栗子糕道：“温过的酒哪里有那么烫，你七弟的小侍女太夸张了，分明是趁机占你七弟的便宜。”
　　徐瞻翳好笑地瞪了我一眼，笑着教训道：“别一口一个我七弟，那也是你的七弟。”
　　“是。”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皇帝毕竟上了年纪，又看了一会儿便有些熬不住，起身离去。徐瞻翳和我又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席，我吃栗子糕太多有点撑，便拖着他一步一蹭走得极慢，等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个马车还停着。徐瞻翳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甩了甩没甩掉，问他：“怎么了？”
　　徐瞻翳没说话，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们的马车旁站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乖乖，这可不就是七皇子么。我俩慢慢向马车走过去，七皇子闻声也转过身来，一双眼直勾勾就往我身上瞅，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一眨也不眨的。我站在七皇子面前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一边的徐瞻翳却一句话也不说，像是打定主意看我怎么应付他这七弟，等着瞧笑话。这两人定力一个比一个好，都闭口不言，企图用眼神将我杀死。等了半晌，我终于忍不住道：“七弟，还没回去啊。”
　　七皇子的眼神扫过我俩相握的手，闪现一抹痛色，闻言苦笑一声对我道：“念念，你变了。”
　　我又是一阵恶寒，这人怎么回事，亲哥还在旁边站着呢就跟嫂子叙旧情，这样真的好么……不过他说得对，叶映是变了，内里整个换了一个人。
　　我佯装惆怅地叹了口气：“人都是会变的。”
　　他冷笑：“你的改变，却与从前判若两人。”
　　的确不是一个人了，我无言以对。
　　“你不再是我认识的念念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样式简单的白玉簪，随意往地上一扔，“如今，我死心了。”说罢转身离去。
　　我看了看那簪子，晶莹洁白，近于无暇，看来是上好的品种，敢情这两人从前连定情信物都有。又偷偷瞧了眼徐瞻翳，他神色未变，也看不出个喜怒来。我其实很想将那白玉簪捡起来，想了想还是作罢，捡从前的定情信物，这不是给谨亲王扣绿帽子嘛，于是开口道：“王爷，我们走？”
　　徐瞻翳瞥了眼那簪子，开口：“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将那笛子还给徐瞻翳，道：“这次多谢王爷，不然……”
　　他没有接，半躺着闲闲道：“不用言谢，我帮你也是帮自己。”
　　我捧着那笛子继续恭维：“幸好王爷英明神武，竟正好带了根笛子，真是老天保佑！”
　　“这笛子给你了，好好收着吧，”他笑起来，“别急着谢老天，这是我特意带上的，有情况也可应急。”
　　“真的给我！”我将笛子揣好，心里美滋滋的，问他，“王爷怎么知道我会吹笛子？”
　　“你在府里吹了月余的笛子，想不知道都难。”
　　徐瞻翳坐了起来，将脸凑近，笑道：“你今日为什么不弹琴？”
　　我一愣：“那不是……那日同王爷有约定嘛。”
　　“什么约定？”
　　“就是，”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不就是今后都不再弹琴的约定么。”
　　徐瞻翳笑了，半靠在车壁上，我也跟着他笑，而他却望着我忽然道：“我们大婚那一日并没有任何约定。”
　　我猛地抬头看过去，他嘴边还挂着笑，眼神却森冷：“你不弹琴，不是不愿弹，只是因为不会。”他支着下颌看我，似乎透过身躯望见我的灵魂，“你是谁？”
　　我大惊失色，不会吧，古人笨到连雷电成因都搞不清，归结为鬼神所为，竟然能想到穿越这个点上去？心提到嗓子眼，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当然是您的王妃叶映。”
　　他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却是恣态悠闲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简直是精神上的折磨，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盼时间快点过。马车终于到了谨亲王府，我还是不敢动，他理了理袖口道：“不用掩饰什么，随便一件事都可让你露了马脚，我给你时间想，明日在书房等你给我一个解释。”说罢便掀开帘子下车，又仿佛想起什么，回头道，“哦，别想着逃，先撇开逃不逃的出去不说，只要你动了逃跑的念头，我就杀了你那几个贴身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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