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乞丐妻

　　日薄西山，昏鸦归林。春日的山峦一片水嫩的青绿，桐州城外的傍晚正是一派工笔夕照图的美景。在霞纱一般的夕阳下，晚风吹过，掀起层层树浪，迎面吹来泥土与水气的芬芳，满山的青桐静谧而幽深，偶尔传来几声清越的鸟鸣，让人不由联想起当地桐山彩凤的传说。春暮的风和暖中尚有一丝清寒，兴许你要说这是一个宜于赏景的时候，可这一日的傍晚，我想说——
　　做梦吧你。
　　呵呵。
　　“啊——”
　　“我穿越了——啊——”一声尖叫刺破了山林的宁静。
　　让我们把镜头拉近，对，拉近，往东，噪声源是从那条小溪上传来的。种满桃花的山溪上，泊着一只渔船，橘衣翩跹的少女在船头又跳又叫。
　　“我穿越啦！乌拉！乌拉！”
　　“乌，唉！唉！啊——”少女脚下一滑，栽进了水里，Perfect！完美的入水姿势！十分！嗯，水花大了点。
　　教科书式的乐极生悲。
　　“丫头，没事吧！”老渔夫探过来。
　　少女仰面浮在水上，伸出手喜滋滋地拍拍船板，痴笑：“嘿嘿，没，没事！让我再漂一会儿……”
　　橘色的衣纱在水里散开，很快浸透了水，沉了下去。
　　“咕噜。”
　　“救命！大爷！救命！”
　　教科书式的乐极生悲。

　　四小时前
　　S城 17时23分 私立圣心医院
　　“小弟弟，张嘴，啊~”年轻的医生苏婉仪细心的检查小男孩的喉咙，“没事的，只是喉咙有点发炎。不用打针的！”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点点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婉仪填好病历卡后跑到走廊上接起电话：“喂，我在上班，你有事？”
　　未婚夫方志远的声音传来：“婉仪，我今天升了副主任。”
　　“哦，是吗？”苏婉仪笑笑，“那祝贺你。”
　　“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在法兰西餐厅定了位子。”
　　“今晚，我要值班。”
　　“让别人替你好了，你可是院长家的大小姐！”
　　苏婉仪微一皱眉，“你别这么说。”
　　“替个班而已，我知道苏医生一直很勤奋。可是你看，我们已经快半个月……”
　　“我知道了。”苏婉仪打断他，“几点？”
　　“七点，我等你。”
　　苏婉仪切了电话，舒了口气，回到诊室里对李医生拜托道：“抱歉，李姐！我今晚临时有事，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值个班？”
　　“没问题，没问题，不麻烦。要和方医师约会？”
　　苏婉仪尴尬地点点头，“谢谢李姐了。”

　　三小时前
　　苏婉仪的车停在了法兰西餐厅的门外。透过玻璃，远远地就看见方志远坐在窗边，穿着白色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还捏着一只小盒子。
　　看样子，这个男人要向你求婚哦。
　　“唉……”苏婉仪倒在座椅上，瞄了瞄后视镜中的自己，熬夜加班的眼袋被精致的妆容掩盖，可眉眼间的疲惫无法隐藏。
　　这大概就是你父母最近那么奇怪的原因了。
　　苏婉仪轻笑一声。
　　仔细想想，倒也不稀奇吧。你已经二十六岁，工作也快两年了。
　　“已经二十六年了，我的人生……”
　　在父亲的医院里做儿科医生。也是两年前，她刚进医院时，父亲把方志远——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的脑科医师介绍给了自己。方志远虽然家境一般，但是样貌清秀，性格温和，头脑聪明，靠奖学金去美国深造，归国后到圣心医院工作，前途光明。也正是这些优点让只有独生女的苏院长相中，无非是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业。想到这里苏婉仪就有些自嘲的感慨。自己家里虽然也不是名门望族，但是父亲经营一家私人医院，也算是富裕之家。母亲是不工作，成天乐衷于各种聚会，平时写写专栏打发日子。自己没有医学天分，勉强做个儿科医生，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成果，也没有能力继承医院，也难怪父亲要招婿。父亲年纪又大了，母亲也也急着抱外孙……苏婉仪抬头盯着方志远，不自觉地感叹，自从和自己谈恋爱，这个男人是一天比一天讲究了。初见时还是一身平价货，现在连车都有了，可见父亲真的很中意他。和他结婚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是啊，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方志远优秀上进，处事圆滑，或许就是太圆滑了，总是少了点真情。
　　也不仅仅只是这样吧。
　　是啊，自己的悲伤不只是因为这个。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遗弃、失散、事故……不知道是哪个人间的不幸导致了自己人生起点的残缺。也是在记事后不久，自己被私立圣心医院的院长夫妇领养了。夫妇早年受美国新式习气的影响不急着生孩子，等到年纪大了想生育一个继承家业与血缘的孩子时，又发现不能生育。领养一个孩子成了他们最后的选择。一直以来，实用主义的父母给自己提供了正常的生活，却不会多花一分钱，也吝啬给予一份多余的感情。十八岁那年，父亲要她放弃理想的文学改学医的时候，她第一次试图任性一下，提出了异议。然而母亲的一番话让她一夜之间看清了，改变了。母亲用那一副精致而冰冷的面孔看着她，告诉她，她必须学医，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必须为这个家付出，这就是她生活的代价。长年共同的生活不是没有感情，但是太过淡薄，远远说不上疼爱。不是因为没有血缘，而是因为他们的实用主义与功利，这就是现实。有很多人辛苦一辈子也无法过上这样富裕的日子，但是这种日子不是为所欲为的，想要继续，就必须有所付出、有所痛苦。苏婉仪想了很久，想过像小说写得那样为了理想放弃优渥的生活，但她迷茫，最后放弃反抗，选择了忍受。
　　你活该。
　　“我知道。”
　　现在，结婚，又一个与她期望相悖的现实，她又要忍下去。
　　苏婉仪对着后视镜笑笑，努力露出那对可爱的梨涡，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婉仪！”方志远看见苏婉仪过来，连忙把盒子塞进口袋。苏婉仪见他偶尔慌张一次，有些好笑也有点难得的可爱。这个男人习惯了精英式的游刃有余，本心被完美地隐藏在方医生的外壳下。可惜他要做什么，她早已知道，就像当初父亲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时候一样，没有命运般的邂逅，只有脑海中机械式的一个念头：他会是我的男朋友。既无意外，也不惊喜，人生像是剧本，她早已知晓，只是无趣。
　　牛排吃了大半，方志远放下刀叉，掏出戒指，郑重地对苏婉仪说道：“嫁给我吧，我会一生对你好，让你幸福。”
　　苏婉仪怔怔地看着放光的钻石戒指，浅笑着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真羡慕你啊。”
　　“什么？”方志远有些意外。
　　“你可以通过你的努力，过你想要的人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说什么傻话？你的生活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是，求之不得……”苏婉仪鼻子一酸，点点头，轻轻一笑：“我答应你了，我嫁给你。”

　　两小时前
　　苏婉仪回到自己的单身公寓，卸了妆，坐在电脑前出神。黑黑的屏幕映出她的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像一个小老太太。
　　“我，我到底干了什么啊！”苏婉仪伏在桌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突然电脑传来开机的声音，屏幕亮起来，她抬起脸：“嗯？不小心碰到按钮了吗？”她打开□□，刚上线，就有一个陌生的对话框弹出来，对方发来一条会话：“你好。”
　　她也回了“你好”，苏婉仪爱好写作，尤其喜欢写点童话故事，有时会有陌生的编辑联系她。
　　“你开心吗？”
　　“唉？开心？”苏婉仪奇怪，但还是回了：“不开心。”
　　“你讨厌现在的生活吗？”
　　“讨厌。”
　　“你想好好活一次吗？”
　　“这是什么？像是做推销的……”苏婉仪无力地笑笑，打了一个字：“想。”
　　这一次对方久久没有回复，“开玩笑吗？”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她落寞地起身，拿上睡衣去洗漱。
　　就在她关上玻璃门的一刹那，对话框跳动：“那就去吧。”

　　浴缸里热气蒸腾，她对着架子上从药房里偷来的安眠药发呆，安眠药依旧没有被打开。热水泡得她昏昏欲睡，眼皮也不由自主地打架。就在她抵挡不住睡意的时候，水中突然涌起一股水流，迅猛而剧烈，一下子就把她翻转过来，脸朝下压到水底。
　　“呜呜！”苏婉仪拼命挣扎，翻过身，双手扑打着向水面划去，手脚并用，奋力一跃，探出水面。
　　“呼！”她抹去脸上的水，清凉的空气涌入肺中，“什么！差点……”得救的喜悦还未散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那里。面前根本不是自家的浴室，四周夕照朦胧，暖风微醺，青山层叠开去，桃花落了满地，水面也浮着一层淡淡的桃红，映着晚霞，水天共色。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一身橘色的古代衣裙泡在水中，水面上倒映的面容也年轻了很多。
　　“扑棱”一声惊醒了苏婉仪，她循声望去，是不远处一只小渔船上的鱼鹰。
　　姑娘，你撞大运了！
　　“我刚才，的确是在家里……”苏婉仪凫着水使自己不沉下去，一咬牙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疼！”脸上火辣辣地疼。
　　“啪啪啪。”苏姑娘左右开弓，面无表情地又打了自已一轮。
　　“啊，不是梦。”苏婉仪意识到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嘶~普通人在第一下之后就会停手吧。
　　“小姑娘，没事吧！”渔船上站着一个老汉，撑着篙过来。
　　“古装……”苏婉仪看着老渔夫身上的衣服，“穿越？不不不！我要振作一点，我是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拥有大学本科学历、拿过医学学位的现代知识女性，我……”
　　“姑娘，先上来吧……”老渔夫伸出手，将苏婉仪拽上了船。
　　老渔夫递了手巾给她：“擦擦水，别着凉！”
　　“嗯，谢谢老伯！”苏婉仪略一沉思，“老伯，我不小心掉进水里和家人走散了，你这里有没有电话手机什么的，我和家人联系一下。”
　　立刻认定自己穿越了！天真！作为一个知识女性，求证才是最保险的智慧之道！真理的……
　　“你够了哦！”
　　刚才她是不是回我了？
　　老渔夫撑着高皱着眉，听了老半天才慢慢回答：“‘手机’？你是打哪儿来的？听得懂老汉说话吗？”
　　苏婉仪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擅长分析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上去老渔夫不像是在说谎，“老伯，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桐州城外。”老渔夫收了篙盘腿坐在船板上，“这条水是桐溪，你看着周围，除了桃花树，还种着满山遍野的青桐。”
　　“桐州城？”
　　“你是外地来的？”老渔夫试探着问道。
　　“老伯，你没骗我吧？这到底是哪儿啊？”
　　老渔夫一听，皱起眉头：“老头子骗你做什么！这宋国还有两个桐州不成！”
　　“对不起对不起，老伯别生气！”苏婉仪明白了大半，暗自念叨，“这么说，我穿越了！我真穿越了！”
　　哦~体彩中奖的概率，飞机失事的概率，二十一世纪穿越的概率……不过这个概率，在小说里，还是很高的！
　　“这意味着什么！哈，我不用嫁人了！哈，我能再活一次！在古代，现代人，我是不是很有优势！嗯？我穿越了！”
　　不对啊，姑娘！正常人不应该震惊伤心先折腾一番，踏上寻找回去的伟大航路吗？你这种白眼狼的言论是要被和谐的！
　　“我穿越啦！乌拉！乌拉！”
　　“乌，唉！唉！啊——”少女脚下一滑，栽进了水里，Perfect！完美的入水姿势！十分！就是水花大了点。
　　“可怜了，原来是个疯丫头！”老渔夫探过来。
　　少女仰面浮在水上，伸出手喜滋滋地拍拍船板，痴笑：“嘿嘿，没，没事！让我再漂一会儿……”
　　橘色的衣纱在水里散开，很快浸透了水，沉了下去。
　　“咕噜。”
　　“救命！大爷！救命！”
　　是的，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开头……
　　渔翁伸出手把落水狗·苏打捞上来，“傻丫头，你没事吧？”
　　要我是大爷，分分钟送你进疯人院！古代有这玩意不？
　　苏婉仪咳了几声，气渐渐平了，头脑也清醒一点，“大爷，小女子失礼了。”
　　好好说话！
　　“小女子命好苦。呜呜呜……”
　　这就酝酿感情了？
　　“我自幼父母双亡，稀里糊涂到了这个地方，也没有个依靠，还望老伯相助……”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你这是在坑人家老伯啊！
　　老渔翁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站起来撑篙：“世道不好，你一个小丫头，脑子也不灵，就搭你一程了。”
　　古代淳朴的劳动人民啊……等会儿，真撞上乱世了？！咦……你这什么运气哟……
　　“大爷，怎么了？”苏婉仪觑见老渔翁一脸凝重地站着。
　　“嘘。”渔翁皱着眉。
　　苏婉仪向河流的上游望去，“这是什么声音？”她尖着耳朵听着，“马蹄声吗？”
　　老渔翁赶忙支起篙，“快走！”
　　“怎么了？”苏婉仪心陡然一跳。视线掠过溪水，“大爷！”
　　漂向下游的水浮着一层猩红，渔翁紧抿着嘴，挤出一句话，“打过来了……”
　　回过神来，马蹄声已然逼近，一匹棕红的骏马奔驰而来……

　　对了，你们发现了除了角色之外的另一个声音吗？会不会嫌烦？问我是谁？我啊，我也是苏婉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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