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劫

　　诛仙台上，一抹降紫色的身影匍匐于中央，那一袭瀑布长发倾洒于身，额间的那记象征着神魔的印记如绽放的妖花。
　　睫羽轻颤，一直紧闭的眸缓缓睁开，略显狼狈的坐起，打量着台下围着的众多仙神，入目的是他们都不自觉后退的反应，以及他们眼里无法掩饰的恐惧，她暗紫的瞳眸里有一刹那的茫然。
　　人群散开两侧分出一条道，当她目光触及到那端走来的那个熟悉的霜色身影，瞳眸紧缩瞬间冰冷之至，那原本最爱弯起的月牙眼此刻满覆复杂与痛苦，都只因为他——这个折磨了她三生三世的男子，她最爱的师父……
　　她的眉蹙了又松开，静静的望着他走来，一袭翩翩霜衣，倒提一柄青剑，依旧熟悉的模样，依旧无情的淡然面容。
　　看着他也深深的看着自己，看着他毅然挥剑染血布下那诛魔阵，她却轻轻浅浅的笑了，只是弯起的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这片天地此刻很是安静，回响着的只有她淡淡的声音：“七绝已碎，伶仃已毁，便不该再有任何奢想，只是仍旧想要一个答案……”
　　“颜玉，告诉我，那十里桃花可是真？”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哪怕你不爱我，但却依旧奢望那片桃红至少是真实的。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转向那个始终面色淡淡的神尊，然他清冷的面容依旧无动于衷，只是一手轻抬，不远处便出现了那远在千里外的桃源岛上的一片桃林。
　　他仿若能洞悉所有的凤眸紧紧盯着她，手朝那桃林伸出，修长的指一握一松，一颗火球便飞向那片花海，霎时间漫天焰火吞噬了所有，那些开得妖艳的桃红也一点点湮灭火海。
　　他看着她眼中的希翼渐渐消失只剩苍凉，薄唇紧抿，手拳紧握，却没有任何解释。
　　所有人都唏嘘的望着那曾最是美好的风景瞬间化为灰烬，那些零散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随风飘了过来，却只让她觉得讽刺。
　　诛仙台上的人已痴笑无言，明明眼睛涩得发疼，却是再没有了泪，她一生的泪早已为他流尽了。
　　摇摇晃晃的站起，苍白的容颜只剩下一片冷漠，葱白玉指轻指向那方的他，唇角轻勾。
　　“桃花已烬，一切已毁，呵呵，好！真好！”
　　“三生两世，皆为你为仙，因你为魔！心上那三剑，皆是你所赐，师父啊，你可当真绝情！”
　　“若可重来……若能重来，便誓不要再为你徒！”誓不要爱上你……
　　明明最是好听的声音却只让人觉得凄冷。
　　颜玉的眼眸总是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仿若能窥透所有一切，却无任何人能看透那毫无波澜的水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闻见她的话，他的唇微微张开，欲说什么又终闭口不言，只是握剑的手在轻颤，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一直在外围静待的仙臣望了眼一直观望着他们的天尊，犹豫着要不要催促一下时，天尊已抬手示意旁边的天将，那天将立即会意的向诛仙台那方喊话：“天尊有令，诛魔阵即刻启动！”
　　她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动手，眸里含着苦涩，轻闭上了眼眸。罢了，都结束了！
　　一阵阵压迫感侵袭而来，带着强烈的疼痛让她难受的蹙眉，放弃了生的欲望，她只希望这疼痛来得更猛烈一点，这样就能快点结束了，这样就能分散一点心口伤疤上的疼了……
　　强烈刺眼的光从诛仙台四周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光柱，把她困在里面，变色的天昏暗无光，巨大的乌云伴着狂风形成漩涡笼在诛仙台上方，隐隐闪着雷电。
　　她倒在地面，即使再痛苦也咬牙不发一声，眸眼依旧紧闭，她不愿睁眼，怕看到他狠绝的眼，怕看到他亲手毁灭自己的模样。
　　凌空中持剑启阵的那个霜色身影看着阵中因为受不住痛苦而无力倒下的女子，闭眼几不可闻的轻叹，剑收了回来，光柱立即微暗淡了下来。
　　阵里她身上的痛楚得到缓解，只听闻外面众人纷乱的嚷吵，以及天君那隐着震怒的威喊：“神尊，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她微微睁眼，只看见空中的那抹霜色伴着青光缓缓下来，执着未散青芒的诛仙剑一步步靠近，惊诧的看着他穿过那道把她与他隔绝的光墙，清冷的面容上含着浅浅的温柔，就那么定定的望着自己。她一下忘记了所有反应，只是呆看着他，听他清冽的声音坚定的说着那些话——
　　“曾经，你是一朵桃花精，我是桃源神君，你闯祸了，我便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走至她身前，把她拉起，勾人心魄的凤眸直视她眼里，又道：
　　“你是吾徒，你犯了错，便要罚。”
　　“你错因我，吾为你师，也该赔。”
　　她看着他无言，颜玉朝她轻浅一笑，手中的诛仙剑往身前一掷，剑入土三分，原本绕着剑身的淡淡青光已隐隐转黑，周遭的天地都震抖一片。
　　颜玉转身看着那些惊诧万分的仙神，望向那端蹙眉看过来的天尊，薄唇轻启，清冽的声音宏亮的贯彻着天地，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也同时心惊——
　　“即刻起，吾愿革去仙职，不再为九天神尊，堕去仙骨，永落阎罗！”
　　她愣愣看着他，眸光闪烁，满是震惊，“师父……”
　　颜玉回眸，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颜，四目相望，温柔无声。
　　他松开了她，转身毅然拔起那已被黑息缭绕的诛仙剑，对阵外那些叫喊着试图闯进来的人恍若未闻。
　　剑出直挥于上空，只见他似乎轻念了句什么后，那已经变得很淡薄的金黄光柱突然又恢复光芒大作，直通往空中那翻滚的乌云漩涡。
　　霎时间，一道道赤红的闪电从乌云里无情劈下光柱里的人。
　　“师父！”
　　她想把他推开却来不及，只冲进他的怀里紧抱着他，紧闭着眼里任那一道道蚀心碎骨的天火焚烧着自己。八十一道赤电化为烈火直劈向高举的诛仙剑，焚烧着相拥的两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火已不再落下。颜玉举剑的手垂下，一手紧拥着她，诛魔阵已经完全启动。光柱的顶端已经形成了数不清的光剑在等待着。
　　她在他怀里一遍遍喊着“师父”，他却是唇角含笑，抚着她的发，从未有过的心安。束起的发不知何时已散，倾洒于肩，随风而扬，额间一道黑印轻闪，转瞬即逝。
　　“你为魔，我陪你！这样你再不会孤单一人。”
　　“你我再不是师徒，苍生再与我无干，此生，再不负你！”
　　原以为无泪，可是当她期盼了几世的夙愿终于化为现实，她紧闭的眼却依旧滴下了泪珠，落在脚下的赤火里。
　　他把她抱得更紧，仿若一松手便会消失。
　　“害怕吗？”
　　轻柔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她缓缓睁开暗紫的眸，抬头望着他温情的眼，浅笑摇头。
　　闷雷巨响，数百支光剑伴着电闪而下，霎时间，诛魔阵里秉发的万丈红光让外围的仙神都睁不开眼，被震了开去。天尊拍座而起，额际的青筋都暴起，紧抿的唇，过分的安静下隐着震怒。
　　那光芒许久之后才渐渐散去，所有人都好奇的想过去一探究竟，看看里面的人如何了，纷纷猜想着该是都散魂灭魄了。
　　可是还不待他们走近，那万丈赤焰中，突然跃起一抹暗色身影，站立空中，让他们为之倒吸一口气。
　　诛魔阵，可以诛仙灭魔，可却让它的主人堕成了魔。
　　一袭墨袍，一头随风而扬的青丝，手中依旧执着那柄诛仙，傲然依旧，只是额间多了一道黑色印记，怀中多了一个昏睡的女子。
　　深望着怀中紧闭着眼眸的人儿，他低声道，“若儿，别睡了，我们该回家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她苍白的面容毫无反应。
　　颜玉眸光微闪，轻叹。彼时下方传来天尊的喊话，他才回眸望向下方混乱的一片，目清冷而毫无波澜。
　　天尊走到人群前方，蹙眉看着如此的颜玉，心哀失望。
　　“正邪一念间，你本父神之子，为天地共主，当以护苍为己任！如今却是为了最不该存在的神魔弃登菩提界，堕了魔道，你可对得起这天下苍生？！”
　　他弯唇浅笑着，出口的话语却是冷冽而决然——
　　“何为苍生？何为天？吾为神尊时，万物之灵为苍；吾为人皇时，国与子民为天；而今吾为魔，”他低头看着怀中睡得安详的人，道：“她便是我要守护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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