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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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我来思 二


      我和木槿的咖啡终于喝完了,咖啡馆里的人又换了一半,依然是男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或者女的和女的搭配,坐在桌子前后,喝一陶瓷杯的咖啡,点的咖啡品种不同,香气自然不同,咖啡馆里有空调,冷风直吹,香气便被冷气赋予了形体,于是朦胧的白烟在杯口升起,连绵不绝。陶瓷的杯子上跳动着西下的太阳,人们的衣襟上投映着将息的阳光。
      木槿擦了擦嘴唇,示意我去结账。我起身去吧台结账,吧台上的服务员已经换过班了,这个服务员长得天真无邪,我一眼便知道她是新来兼职的学生。
      我付了钱,两杯一共六十块。我心中计算了一下,每一杯咖啡成本两块钱,房租五块钱,水电费两块钱,员工工资五块钱,损耗一块钱,基本上是赚百分之百的利润。
      “到时候你一定要来送我。”我回到座位上,木槿跟我说。
      她说的到时候是她毕业离开学校的时候,那时候我应该在上课,可是我经常翘课,所以也就相当于没课。
      在此之前我还有过两次送行经历。第一次给人送行,送的就是木槿。
      上初中的时候,木槿去参加音乐比赛,基本上就是一群小屁孩儿抱着笛子、小提琴、吉他、钢琴等这些我这辈子都看不懂的东西在台上吹拉弹唱。然后人五人六的评委根据节奏明朗,旋律优美,声音感人,情深意切给个综合得分,搞个三六九等。
      我爸从小就跟我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是我成长的经历告诉我现在的社会是“武无第一,文无第二”。木槿她们这些音乐算是文吧,不也能选出个一二三嘛,作文算文吧,每次作文比赛都有特等奖到四等奖不止。反而是武这方面选不出来,我跟别的同学打架,今天我能打过他,明天没准他就能打过我了,或者我们在那儿厮打着,训导主任来了,把我拉到办公室,接受思想教育。
      我是一个倔强的人,我一定要知道武到底能不能分出个第一第二,所以初二的时候,我和隔壁班的一个小胖子连约一个星期的架,地点是教学楼后面没有监控的小道,时间是下午放学之后,接头暗号是“有种放学别走”。我们本着打架第一,友谊第二的原则,先人模狗样地相互鞠了一躬,然后迅速抬头,做好打架准备。
      我身体半蹲,呈马步,双手一前一后,前掌握拳,做攻击准备,后掌掌心七十五度向外,做防御准备。我是练过的,这种姿势我在电影里学了很多次,极其标准。小胖子也是半蹲,但我看不出他半蹲,他身体圆滚,站着是一个球形,蹲下还是一个球形,不仔细看不容易看出他的战斗姿态。他因为这种先天优势,在别人没做打架准备的时候给上会心一击,只凭一招撂翻了许多对手,称霸隔壁班。
      我觉得我们这种牛逼之间的决斗就像是华山论剑,或者是决战紫禁之巅,我感到我心中有种神圣不可磨灭的荣耀感,这种荣耀感让我热血沸腾,让我肌肉紧绷,让我迅疾如风,侵略如火。
      打架最忌讳先出手,一般遵循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原则,找准对方破绽,然后一击必杀。两人打架,就是第一回合找出破绽,一击必杀的那次攻击最有分量,基本能奠定整场打架的基调,并且预示胜败。
      我和小胖子两相对视,观察对方一举一动,专心致志时还能够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毛孔的一张一合,我观察女生都没有这么仔细过。小胖子等得不耐烦,一个健步冲上来要攻击我的下三路,我身体向旁边一闪,一个黑虎掏心,打算了结他。
      我的右手握拳,拳头感觉到了小胖子的衣服是化纤制的,感觉到了小胖子胸上十厘米厚的脂肪层,我觉得我已经胜利了。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训导主任过来了,然后扭着我们耳朵,把我们拎到了办公室,接受光荣而严谨的思想教育和马克思主义思想。
      后来我和小胖子每次决斗的时候,训导主任每次都能及时发现我们,最后我不得不放弃,承认现在的武确实是没有第一的。
      木槿的音乐比赛是江浙沪三地一起举办的,决赛地点在上海。我其实是很想去上海的,可是恰好那天我们学校期中考试,我去不了。木槿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参加这种大型比赛一直到决赛的学生,木槿自己高兴,学校比她还高兴,红色的大横幅从学校北大门一直拉到南大门,上面金色的大字写着“祝木槿同学在国家级音乐比赛上取得好成绩”。学校就是喜欢夸大其词,江浙沪三地而已,哪是国家级的。不过学校有学校的说法,学校的逻辑是,区里的就是区级,市里的就是市级,省里的就是省级,只要不单单是江苏省一个地方的就是国家级,这么似乎说得通。后来木槿得了第二名回来,学校又挂起红色的大横幅,依旧是从学校北大门拉到南大门,上面写着“祝贺木槿同学在国家级音乐比赛上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然后还自鸣得意地办了一个音乐培训班。
      我在车站送木槿的时候,木槿傻呵呵地笑,眼睛鼻子全都笑歪了边,我说:“你笑什么啊?”
      木槿还在笑,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即使听到多半也不打算回答。
      “哎,这个你拿着,路上饿了吃。”我掏出一包小姨妈从澳洲带回来的巧克力,递给木槿。
      这包巧克力我一直没舍得吃,我那时候还觉得这种外国货,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吃完了就没了,我把它天天带在身上,放在每个季节都不冷不热,巧克力化不了的地方,像带护身符一样形影不离。
      木槿接过我的巧克力还在那儿傻笑着,但齿缝里还是冒出了一句人话“谢谢”。如果我大学的时候没有脑震荡的话,那我应该能肯定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谢谢,她对别人特别礼貌,像个乖乖的,美美的,懂事的小女孩儿,对我总是不知好歹,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我当时心中一暖,差点没哭出声来。
      我摸了摸木槿的头,跟她说:“早点回来。”
      然后火车就来了,我爸带着木槿去了上海,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一个星期恍如隔世,正好当时期中考试,时间过得更慢,一个星期就恍如隔了两世。期中考试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胡子开始冒了出来,然后慢慢变硬,慢慢变白,最后又全部凋落。
      木槿回来的时候,捧着一张奖状还有一个看着就是玻璃的奖杯,傻呵呵地杵着,一动不动。
      我问她:“巧克力吃了没?”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巧克力,放在我手上,说:“还给你的,这种巧克力上海的进口超市里有很多。”
      我的世界一下子扩大了很多倍,我感到世界很大,大到随便走走都是未知的事物,放眼望去都是没见过的风景。可是我又觉得世界很小,相隔南北半球的两个国家的东西居然能够这么轻易的买到,是轮船的速度太快还是世界真的小到我们无法想象,可能我乘上一辆火车,在火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大洋彼岸,到了美利坚或者大不列颠。我暗下决心,以后要出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世界,要好好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评讲期中考试试卷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木槿的语数外成绩全都九十几分,其他物理化学等小学科也都几近满分。
      “你不是没来考试吗?”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成绩单上就是这么写着的。”木槿说。
      我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理到木槿班主任的办公室,想问个究竟。
      木槿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更年期综合征明显的老妇女,她的办公桌上压着一面大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十几张毕业照,照片从黑白到彩色,照片里的学生从花花绿绿的粗布麻衣到工工整整的白红黑三色校服,她坐在正中,表情慈祥和蔼,仿佛这些学生都是她生的崽。
      她跟我说:“木槿这次为学校挣回来的是实打实的荣誉,这是分数能够比得了的吗?一张卷子和她的第二名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我们给她高分是因为她对学校巨大的贡献和她自身优秀的能力。现在强调素质教育,什么叫做素质教育,就是不以试卷分数论成败,发展综合能力,所以这个高分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试卷分数不重要的言论,而后这个观点被我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我刚准备走,她又说:“你是木槿的哥哥是吧?你怎么不好好跟你妹妹学习学习,你整天在学校里胡作非为,跟人起哄闹事,你不觉得你丢你妹的脸啊?哎,我不是你班主任,我不好说你什么,可是我作为一名老师,我有义务让学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帮助他们改正,我觉得你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学生,你要是肯努力,你不会差的。你和木槿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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