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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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三


      桌上菜多饭少,酒比菜多,酒瓶比酒多。
      海燕的红烧肉,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一层皮,两层瘦,两层肥,瘦比肥多,烧熟之后,肥瘦相等,瘦肉被肥油浸得不柴,肥肉被煮得不腻,最上面的一层皮,外脆里嫩。一口咬下去,鲜美可口,纵横交织的肥肉瘦肉,被韧性十足的皮包裹在里面,油和肉,就像花和蝶,油和肉在皮里,就像花和蝶在夜空中,山野里,花自在地绽放,红的蓝的白的黄的,蝴蝶挥舞着翅膀,翅膀紫的黑的白的粉的,田野是绿的,夜是黑的,田野里的草摇曳脑袋,把花也带动摇摇晃晃,蝶在花上,把嘴伸到花蕊里,吸奶一样,吮着花汁花蜜,酿的天地间一片甜蜜。每当见到海燕的红烧肉我便想起《诗经》里那句“不见复关,涕泪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红烧肉,最好的属海燕,最坏的属学校食堂。
      食堂和实验室是医学院最具特色的两个地方。
      实验室常年开空调,不管零上四十度还是零下二十度,空调都开在摄氏二十度。空调里不充氟利昂,全是福尔马林,空调上下摆动扇叶,把冷气吹散在实验室里里外外,拌着福尔马林的刺鼻臭气,为死人提供养分。死人不吃不喝,不会生病,不会忧愁,只需要躺在棺材里、手术台上或者福尔马林池里,安享死后的天年,偶尔有几个晚上叹口气,交头接耳诉说年轻时候的峥嵘岁月。死人都不年轻,哪怕是婴儿,死了以后都是老人,回忆往事是所有老人的习惯,夭折的死尸没有多少往事吹嘘就拿白天学生糟糕的解剖手法开玩笑,然后引得一阵咯咯的笑声。笑声大了,吵到活人,保安打开手电颤颤巍巍地往里面探头,他们便装聋作哑,屏息凝神,一声不吭。等到被胆大运背的学生撞见,便一起蹦出来,大呼一声,吓得学生哭爹喊娘,提肛肌、□□内括约肌、外括约肌、膀胱憋尿肌全都麻痹,各个神经也不听使唤,大便小便失禁,裤子里全是吓出来的屎尿,臭味盖住了福尔马林,便不觉得福尔马林刺鼻,反而有种别样的清新。学生被吓地跑出实验室,鬼哭狼嚎,惊起还没睡沉的记者团学生。第二天他们便出了报纸,头条上俨然写着“我校学生深夜实验室撞鬼”,我一看,去你妈的,有语病。但我早就不管报纸,便没多说。
      除了尸体,实验室里还有白鼠、白兔、大鼠、灰兔,在普通人眼里只是老鼠和兔子。老鼠和兔子有死的有活的,死的卧在冰柜里,活的窝在笼子里,死的永远是死的,活的终归还是得死的,它们没权利自然死,因为它们有被学生做完实验处死的义务。义务和权利相当,所以它们也有吃生长激素的权利,它们各个肥头大耳,各个膀大腰圆,但是牙齿发育不良,一掰就断,内行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是实验动物。
      老鼠死了是要扔的,可是兔子不一定,兔子肉可以吃,而且相当好吃。我总是琢磨实验室的老师们有没有对其下手,每当他们张口说话时,我就凑到跟前,细数他们嘴里的兔肉丝儿,有时候能数到一两根,但绝大多数情况,我一无所获。
      于是我就在想,兔子肉去哪儿了。
      我望向食堂,那个彩钢瓦临时搭建的阴暗屋子,临时是二十年前的临时,一用就用了二十年,每当风稍微大点的时候就能听到门和窗咿呀作响。
      食堂由校外人员承包,我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校长的亲戚。他雇用了一群四五十岁的无业游民,他们身无长物,身无长技,他们洗菜洗碗,烧饭做菜,菜是泛黄枯萎的白菜,青菜,韭菜,豆芽,饭是五毛钱一斤的东北劣质大米。大锅烧的,肉和菜混在一块儿,先下菜后下肉,大火炒五分钟,兑上水,合上盖儿,闷十分钟,菜煮得烂熟,入不了口,即便入口也瞬间成了汁水流到肠胃里面,肉煮得夹生,外面黄里面红,还有没放干血水。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饭菜狗都不吃,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说,狗比人娇贵,人生死得靠自己,饭菜难吃也得吃,不吃就饿,饿久了就会死,狗却可以不吃,它不吃,主人就心疼,心疼就会买狗粮,狗粮有红烧猪肉味、黄焖牛肉味、孜然羊肉味,吃素的狗可以吃素鸡味、豆干味、花生味。狗粮里蛋白质含量20%,脂肪含量7.8%,糖类18.1%,各种微量元素应有尽有,这般待遇,人是比不了的。
      食堂的红烧肉,一开始我只看不吃,后来我不看不吃,最后我又看又吃。等真的吃了以后我发现,肉里有兔子味。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实验室的兔子而已,我处死了它,再吃了它,把它消化掉,它在肠子里待上一天,第二天被我送到太平洋去,它要是造化好,能到美利坚,当一个自由国度的公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生前这样行善积德,死后应该要去天堂,不至于沦为实验室里的死尸。
      经过我的调查发现,帕金森是职业病,百分之九十的患者是食堂工作人员,而且打饭人员占极大部分,发病率女高于男。
      我闯荡学校食堂多年,发现第一个窗口的大妈脾气最好,帕金森最轻,第五个窗口的大妈脾气最差,帕金森最重,年轻的帕金森轻。不论脾气好不好,四十岁时帕金森这病很重要的一个年龄,因为绝大部分大妈的帕金森会在四十岁后极速加重。
      食堂大妈会唱天津快板,嘴里一串吆喝相当利索,吆喝的是:“同学,在这儿吃带走啊?还有吗?不要了?这点你不够,再来点。打卡儿还是现金啊?小兔崽子跟我整事儿是不?”
      每次在食堂排队打饭,都像一场激战,几千个学生前仆后继,在满打满算五十平米的地方挪动胖瘦不一的身体。
      赤松天天在食堂吃饭,绝对不是为了省钱,他只是喜欢在嘈杂拥挤的人群里揩油。医学院女生多男生少,阴盛阳衰,常年死气沉沉,夏天比别的地方凉快,冬天比别的地方瘆人,寒风刺骨,哪怕十一月末燃起的暖气,也挨不住煞人的冰刀。
      排在赤松前面的,都是女生,不是女生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女生。这些女生,屁股翘,波儿大,小腿纤细,大腿白皙,头发长短不一,都光鲜亮丽。食堂你推我挤,赤松上下其手。
      “消停点!别挤好嘛!”
      “卧槽,这些傻逼玩意儿。”
      “哎呀,说你呢,你这人咋这样呢?”
      这些都是赤松虚张声势的套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我从来不用。因为女生不能从后面看,后面的叫背影,有一种女生叫背影杀手,转过脸来能吓死人,稍不留神,我占便宜就变成了我被占便宜,这是吃亏的买卖,我不做。再者,从后面观摩女生不够真切,远不如正面和侧面,后面只能看到屁股和头发,正面和侧面还可以看到俏脸,□□,更有欣赏价值。
      赤松不听我劝,执意要以此释放荷尔蒙。人各有志,我从不拦他。

      “谁混账啊?”
      “你混账。”
      “我混账啊你混账。”
      “我混账。”
      “你输了,喝酒!”
      我们玩的是猜拳赌酒,干猜拳不起劲儿,喊出调调才有气氛。
      输的人是石韦,他一连输了五次,每次都罚一整高脚杯,现在接近不省人事,只剩意识醒着,身体是死着的。
      “不喝了,喝不下去了。”石韦头被桌子拖着,身子瘫在椅子上,隐约要向下倒去。
      “不喝酒就说真心话。说那些你都厚不下脸皮写进日记的真心话。”
      “我不喝。我,我,我说真心话。”石韦嘴里嘟囔着,酒在腮帮里晃悠,不注意就流了出来,淌在桌上,像乡间的溪流,清澈见底,石子和鱼虾清晰可见。
      “我跟你们说,我说啊”
      “你说。”
      “我是一只鸟,我在浪尖上飞啊飞,我看到一座岛,岛上有桃子李子苹果香蕉,还有女人,我看见她们没穿衣服,连胸罩和裤衩都没穿。我激动!”
      “你激动,我们也激动,然后呢?”
      “然后我就飞到女生的跟前,我看到她们在跳舞,扭动小蛮腰,摇晃锥子脸,我狠狠亲了最漂亮的女生一口。你猜怎么着?”石韦突然哈哈大笑,我们都不明所以。
      “我亲了她一口,她居然也亲了我一口!我想,这好家伙,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把她办了,然后把这岛上的女生全办了,我是这岛上的王!”
      “办了没?”
      “我正准备脱下裤子,一看,妈的,我是一只鸟,我就是一只傻鸟,我去你妈的!我去你妈的!我裤子都湿了!”
      “你这是啥真心话,纯粹胡扯淡!”
      石韦没应声,我们转头一看,他睡着了,还笑着,笑得像个傻逼。
      “什么味儿,这么骚?”
      “他不是说了嘛?裤子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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