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映月

　　原来来人是华山纯阳宫的燕小霞。他同样在外游历至龙门，昨日晚上刚入住龙门客栈，此时见到一身万花校服的徐言安十分激动。燕小霞似乎同万花谷星弈一支的万松谦师叔是好友，在得知徐言安是杏林一系，对万松谦师叔的近况不是很了解之后，露出来一个又像失望又像舒了一口气的奇怪神态。

　　徐言安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燕小霞兀自纠结了一会儿，他叹口气，又问徐言安在大漠中有什么安排。徐言安写道：要见识沙漠草药，过两日还要去明教。

　　其实徐言安本想在陇右道随便走走，或者去到西域长长见识，去趟碎叶城。计划中本没有明教之行，可那晚上塔塔的那句“我会好好招待你”让他改变了想法，圣墓山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一想到这，那种呼啦啦胸口膨胀的感觉又来了。徐言安隔着衣服挠了挠自己的胸膛，似乎想掩盖什么。燕小霞倒是没注意到这个，他问道：“不知徐兄弟是否听说过七星草？”

　　徐言安摇摇头。燕小霞道：“这七星草长于鸣沙山，乃是龙门三宝之一，号称是能还阳救逆的大漠神药，不知徐兄弟有没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徐言安眼睛都亮了。燕小霞道：“我正对这沙漠中的鸣沙之山十分感兴趣，想多探探这龙门荒漠，徐兄弟不如一起？”

　　徐言安连连点头答应。他同阿碧丝说明了，阿碧丝正受到教中来信要往酒泉而去。她道：“也好，同纯阳的道长一起走，路上也好照应。”

　　可惜此时的小徐大夫和阿碧丝都没有听说过燕小霞道长“扫把星”的名头，没见过他走到哪儿哪儿出事的功力，只道纯阳宫的道长都是稳重可靠的，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在龙门客栈约定十天后再见。

　　塔塔自离开龙门客栈后，快马加鞭赶了三日的路回到圣墓山，带着花不知的信去寻了圣女。信中不止提到了龙门马贼的异动，还有很多中原武林、浩气盟、乃至大唐朝廷的动向，对于刚回归中原的明教十分重要。圣女看过信后，将信呈给了明教教主陆危楼，随后她召见了塔塔，关切的问道：“你的心魔……还好吗？”

　　塔塔点点头道：“已经很久没犯了。”

　　陆烟儿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又问道：“马贼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花不知的信中将几个重点的马贼帮派做了记号，塔塔道：“我准备回龙门，先去沙狐帮看看。”

　　圣女将手放在塔塔的头顶，塔塔恭敬的接受明尊的赐福。陆烟儿道：“圣火令事关重大，你千万小心，我让艾格去玉门关接应你。”

　　塔塔于是又花上两日，马不停蹄赶回了龙门。沙狐帮不像长牙帮那样的乌合之众，而是在大漠里经营多年的匪徒。他们盘踞在龙门荒漠的北方，光说窝点就不止一处，且处处防守严密。他一处处盘查下来，今晚要去的是第三处窝点，也是沙狐帮匪首镇守的，最有可能有圣火令消息的一处。

　　塔塔刚翻了几个箱子，就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喊：“大侠，大侠！”

　　他循声望去，只见沙狐帮露天的笼子里关着一个人，那人正趴着笼门把手伸向他。塔塔绕着笼子走了一圈，突然心念一动，旁边的笼子里似乎有个非常眼熟的黑影。

　　此情此景如此眼熟，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夜晚。徐言安和塔塔隔着一道牢笼，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心底同时浮现出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间回到两天前。徐大夫和燕道长此时已经离开龙门客栈，在沙漠里走了半天了。七星草长在鸣沙山一带，两人便骑上骆驼往北走。

　　沙漠中有风起，吹动黄沙迷了小大夫的眼。他驻步抬头，只听见呜呜的风声中夹杂着沉闷的响声，像是粗糙的布料缓缓摩擦的声音。燕小霞从落后几步的位置赶上来，帮着徐言安用沾湿的布擦了擦眼。燕小霞道：“有风鸣沙，我们应该到了。”

　　徐言安点点头。他指指头上的太阳，拿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燕道长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些要休息的意思。他笑道：“我怎么忘了，都快到午时了，是时候找个地方避避日头了。”
　　两人又闷头走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一处深凹的沙丘，赶忙牵着骆驼往阴凉处走。快走到时徐言安拉拉燕小霞的袖子，示意他前面有什么东西。燕道长抬起头，定睛一看，口中不由咦了一声。
　　沙丘地里躺着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多余的话一句不用，心善的小大夫与小道长马上朝那人走去。离得远了，连那人胸口是否还有起伏都看不见。徐燕二人两步凑过去，低下头查看那人的情况。那人一副落魄商人的打扮，衣服上多是破口，他气息奄奄，努力把头偏向一边，嘴巴蠕动挣扎着呼吸。徐言安按了按他的脖颈一侧，只能感觉到非常微弱的跳动。

　　他示意燕小霞把那人上身扶起，使用拂穴手一一按过几处要穴，又打湿了帕巾去湿润那人干裂的嘴唇。徐言安好不容易才往那人舌根底下塞了一颗药丸，又刺激半天，那人终于一口大喘气，艰难地活了过来。

　　然而人还是没有醒过来，只是胸口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燕小霞往他脑袋底下塞了个布包垫着，又掏出干粮和徐言安分着吃了。燕小霞着实是一个聊天的好手，哪怕徐言安不能同他畅快聊天，他也总是无法立即明白徐言安的比划，两人仍是“说”的非常开心。直到大约一刻钟后，躺着的商人终于发出一声□□，醒了过来。

　　那人睁开疲惫的双眼，挣扎着要起身谢过两位恩人。他自言名叫谷烟河，本是长安激浪庄的庄主，被歹人绑架来到大漠，咬着牙交了赎金，绑匪却想撕票，终于千辛万苦从贼窝里逃了出来，结果因为受伤和缺水，倒在了沙丘里。

　　徐言安一听，同情心顿时被泛滥而不可收，他不禁想到被马贼暗算的自己，若是若是没有遇见塔塔恩人，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赶紧将自己的水和干粮分给了谷烟河，连七星草都不寻了，比比划划地说服燕小霞，带上谷烟河回龙门客栈。

　　等到日头偏西，三人却在沙漠里迷了路。徐言安和燕小霞都是第一次来到大漠，离开龙门客栈时信心十足，却全然忘了大漠的后半段再没有一条通路指向客栈的好事。他们都不会在沙漠中辨别方向，再加上谷烟河别有用心地指路，终于在第二天成功走到了沙狐帮马贼的老巢附近。

　　当马贼们骑着矮马扛着刀，将徐燕二人捆做一起时，燕小霞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被绳网捆了个结实，挣扎着被推入囚笼时，还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好好的走着路都能有马贼出现。而徐言安则是被巨大的惊吓给弄懵了，师叔的话后知后觉地被他从脑后找回来，徐言安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而在这期间，谷烟河悄然地消失在了沙狐帮的领地里。

　　他是激浪庄的主人不假，被马贼所掳也不假，但他没有告诉徐燕二人的是，他乃是明教西迁时留在中原的弟子。

　　他的手中握有一支圣火令，乃是明教圣物。一年前曾有明教叛徒想要潜入激浪庄夺取圣火令，他从那时便一直试着寻找西迁的明教。三个月前，终于从不知先生那里得到了明教的消息，谷烟河立即抛开长安的产业，孤身一人来到龙门荒漠。

　　没想到龙门荒漠似乎有多方势力在打听圣火令，甚至连他的身份也打探得一清二楚。刚入荒漠不久，谷烟河便差点被沙狐帮马贼抓个正着。

　　谷烟河一边暗恨明教叛徒，一边将圣火令藏于距离沙狐帮领地不远的孔雀海，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只是沙狐帮势大，谷烟河逃离后一直想着怎么溜回去，终于让他遇到了两个过路人。他骗着他们往南、实际上引着他们往北走，终于在那个道长对照着星星疑惑南北的时候引来了马贼。趁着沙狐帮捉住他们的时候，谷烟河趁机混入了沙狐帮。

　　可怜的徐言安入沙漠还不到半个月，便被马贼捉了两次。马贼将他和燕小霞关在露天而毫无遮挡的笼子里，两天里只给了一点点水和食物。他们二人被晒得头晕脑胀，徐言安对自己说道：不会总是有人来救你的，你得想办法救你自己！

　　他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趁着夜色弄弯自己贴身藏着的金针，偷偷摸摸的想学着花不知师叔的模样撬锁，燕小霞却一直在边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徐言安被打扰后甚是恼火，他抬头想让燕小霞安静会儿，却看到了塔塔站在笼子外表情复杂的看着他。

　　金针卡在锁眼里，徐言安呆愣住了。那一瞬间，居然又被贼人抓住的羞愧，还得让塔塔相救的不好意思，和再次见到塔塔的激动之情，某种呼啦啦膨胀的情绪全都涌上心头。他无法描述自己的感觉，只能十分尴尬地转过身，不想去看塔塔的表情。

　　塔塔道：“别急，我放你出来。”

　　他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徐言安背对着塔塔，听见这和初见时没什么分别的话，只觉心底那个呼啦啦的东西不合时宜地漫天生长，再也没法控制。他听着弯刀出鞘的声音，锋利的武器砍断这样粗糙的铁链毫无压力。木头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塔塔道：“行了。”

　　虽然塔塔一直秉承圣女的教诲，救苦救难，帮助他人，但以往那些商人再而三地被马贼打劫，就算给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帮那些不自救的人第二次。可徐言安还是不一样的，他不光是黑心花的师侄，是救治了苏合拉的大夫，更是塔塔的朋友。

　　他看着徐言安羞愧到不敢看他的样子，说道：“没事了，以后小心点。”

　　燕小霞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两个人磨磨唧唧地在干什么。他的武功不高，模糊地感受到塔塔身上不俗的内力，大侠同言安认识？燕小霞小声呼救道：“大侠，大侠你快看我一眼啊！”

　　塔塔走过去，一刀劈开了燕小霞牢笼的锁链。燕小霞千恩万谢地感激，塔塔道：“不用谢我，你知道明教吗？”

　　徐言安：……

　　好吧，塔塔就是这样的人。他偷偷瞄向塔塔，只见他这次又换了一身衣服，裸露着大片腰腹。结实的腹肌随着呼吸而起伏，看得徐言安鼻子有点热。

　　塔塔问燕小霞道：“你们接下来如何？”

　　燕小霞犹豫了一下，将这两日的经历简略的说了说。他道：“等夜再深些，我和言安去弄一匹骆驼，趁夜走。敢问塔塔公子是否和我们一起走？”

　　塔塔最喜欢这种主动把事情都说清楚的人，也省得他多问。不过塔塔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对燕小霞提到的那个名字轻轻皱眉。谷烟河？塔塔听着这个耳熟的名字想了半天，终于拎出了一段记忆：长牙帮的马贼在找他。

　　长牙帮的背后是神策军，而沙狐帮与神策军的联系更为紧密，他们会不会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在寻找谷烟河？会不会是……圣火令？

　　谷烟河已经来了大漠，眼下却又消失了，该去哪里寻找他？

　　塔塔同燕小霞指了关骆驼的地方，正准备继续去搜寻马贼营地时，耳朵一动，塔塔往黑暗处一个箭步，弯刀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逼着那人走出来，却见他满眼激动地看着自己。燕小霞定睛一看，忙道：“塔塔公子，这就是谷烟河兄弟！”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塔塔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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