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映月

　　等到小塔塔终于睡了，徐言安把自己被抱住的手臂抽出来。阿碧丝一旁等着他，说道：“言安你跟我来，我给你说点事。”

　　明教用于躲藏的小屋不算很大，他们来到屋外，阿碧丝说道：“言安你，还是离这个样子的塔塔远一点吧，挺危险的。”

　　徐言安不解的皱眉，小塔塔虽然不正常，但怎么会危险？

　　阿碧丝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有没有问他现在几岁？”

　　徐言安点点头，比了个六。阿碧丝道：“塔塔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告诉我们他八岁了，第二次的时候，说自己五岁。再后来七岁，六岁八岁都有。他如果没有骗我们，那就是他的情况根本不稳定。他如果懂得骗我们，那就更危险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八岁还是六岁时候的塔塔，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话说的徐言安一头雾水。阿碧丝倒是笑了，她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的塔塔个性和后来可像了，一丝不苟，还从来不撒娇。也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可没用了，除了闹腾什么都不会，都是他在照顾我。”

　　徐言安意识到阿碧丝在讲述他们的过去，顿时认认真真地倾听。阿碧丝道：“我们都是牧民的孩子，他从小就是个大哥哥，不止照看我，还照看隔壁家的一堆小不点，还有我们的小羊。后来，后来爹娘去世了，他就更加辛苦地照顾我，还得养家，但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苦。

　　“他从来不对我说重话，遇到什么事也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对一切都是能做就不说。我反而怕他地厉害，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后来我们的叔婶抢了我们的帐篷和羊，他就带着我去了明教。

　　“在教中他永远要做最好的那个，不管是学武功还是学汉字。其实我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汉字汉话，他还是学的最好的那个。你看，他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死样，屋子里那个绝不可能是我哥哥。你要说那是我还比较可能。”

　　徐言安不禁笑了。也是，阿碧丝描述的塔塔才比较像塔塔，屋子里那个怎么听都不像。

　　阿碧丝也无脑地摊手，继续说道：“某一天他闭关练武，出来后走火入魔，跟疯了一样，伤了好多弟子。要不是圣女教主说他事出有因，我们俩都得被赶出明教。那是他第一次不对劲，醒来之后就变成八岁的心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变回小孩子，都得见点血。这次是不是也这样？”

　　还真是……徐言安想到沙狐帮的那个夜晚，沉默了一下。

　　阿碧丝见状马上明白了，她也跟着沉默了一下，叹道：“他这种情况，只有教主出手才能恢复过来，还不能完全好，挺危险的。所以我说，言安你，还是先离他远一点吧。”

　　这天晚上，徐言安躺在久违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他想着第一次见面的塔塔，月牙泉边的塔塔，黄昏沙漠中的塔塔，和那天清晨，已经变成小塔塔的他。

　　长大了的塔塔就如阿碧丝说的那样，一丝不苟，从不撒娇。看见他被马贼抓了许多次，既不会责怪他，也不会质问他；看见他出现在月牙泉边上，甚至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恩！

　　小徐大夫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记着同塔塔相处的场景。月光下的身影，夕阳下的身影，每一个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想象真正的八岁的塔塔，会不会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圆圆脸？那个圆圆脸上是不是也挂着和长大后一样喜欢挑眉？

　　这下，那些呼啦啦的心绪不止在胸腔间膨胀，简直是无限生长到了每一个指尖每一寸发梢，光是轻轻体味就带来巨大的快乐。

　　阿碧丝让他离远些的话早就被丢到月牙泉水里冲走了，徐言安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带着从未体会过的快活和期待，渐渐睡去。

　　而第二天一早，徐言安惊了一下，猛地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小塔塔探着头，凑在他跟前眨巴眼看他。他下意识地往回缩，皱着眉去躲刺眼的阳光。

　　他的头发沿着枕头披下来，挂在床沿。小塔塔偷偷摸摸地把偷卷他发梢的手指收回来，兴冲冲地喊他起床：“小云哥哥，快来吃早饭啦！”

　　听到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软绵绵地撒娇，徐言安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塔塔笑得帅气又可爱，梦中那个月牙泉边的身影顿时碎得稀里哗啦的。

　　徐言安认命地捂住脸，狠搓一把，小塔塔开心地拉着他的手去洗漱吃饭。

　　阿碧丝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她抓着艾格一同潜入石驼帮的领地。徐言安摊开纸为师叔写一封平安信，小塔塔百无聊赖地蹭在旁边发呆。他不停地试图拉徐言安到外面去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消磨时间。

　　徐言安不理他，小塔塔又学着他的样子抓一根木炭在墙上写写画画。最后他把炭笔一丢，生气道：“写字一点都不好玩！”徐言安实在难以直视那个一丝不苟的塔塔脸上手上全是炭黑，嘟着嘴发脾气的模样，但又不能不管。他耐心地拉过小塔塔的手，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干净。小塔塔眼珠一转，拍着手兴奋地说道：“小云哥哥，我们来学说话吧！”

　　徐言安一怔，小塔塔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掰着他的手指嘟囔道：“先学什么呢……”他拿起徐言安的手指，指着自己的下巴说：“塔塔，塔塔。”塔塔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徐言安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发抖了。

　　小塔塔等了半天也不看这个大人听话，顿时生气地催促道：“说呀！”

　　徐言安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音。小塔塔就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张开嘴要他学：“啊——”

　　喉咙中的声带颤动，喉结顶在徐言安的手心上，他猛地把手收了回来。这种把要害处交付的感觉太要命了，徐言安左手握住右手，只觉旳什么东西顺着手臂直接烫到了心底。

　　六岁的塔塔很生气，小云哥哥收手的动作让他很受伤。他是不是觉得我教的不好，他是不是看不起我！小塔塔背过身，气呼呼地表示再也不跟小云哥哥好了！

　　徐言安握着手，慢慢冷静了一下。生气的小塔塔还是得哄，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生气中的小孩理理他。

　　可怜的小徐大夫也不懂该怎么哄小孩，他从背篓底翻出一个小包，打开来是几块黏糊糊的糖。难得经过那么多磨难，那几块糖还在背篓底安静地互相黏着。他掰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小塔塔又转一个方向，就是不理他。徐言安一着急，竟开口道：“开心……”

　　小塔塔愣住了。这声“开心”里带着常年不发声的沙哑，还有一点不习惯的别扭。徐言安完了把自己都惊讶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下嘴唇。小塔塔猛地扑过去拉住他的手，“你学会了！”

　　徐言安被这一扑，往后一倒，拿手肘撑住了自己。小塔塔仗着自己比他高一些，拿手围在他的两侧，那双灰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徐言安简直受不了，耳垂上的红慢慢往脸上爬，他忍不住把脸往边上扭。小塔塔还试图教徐言安开口说点别的，教了半天，也只教会他发出点“啊”音。

　　他备受打击地趴在桌上不高兴，徐言安摸摸他的头发，翻箱倒柜找了点食物，两个人分着吃了。

　　下午的时候阿碧丝还没有回来，小塔塔坐在小矮凳上，嘟着嘴唇夹着徐言安的笔，在小院子里看天空。徐言安拉他回屋来躲太阳，小塔塔又把自己的手硬塞进徐言安的手里，要他牵着走。

　　没走两步，小塔塔拉住他的手停下来。他抬头往上看，看了半天，突然捡了块石头往屋顶上扔。

　　屋顶猛地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那个石块。一个人从盖着的茅草上探出头来，小塔塔紧张地把徐言安拉到身后，警惕的看着那个人。

　　飞天大盗柳公子仔细地盯着下面那俩西域人，站前面的那个和之前追着他的小女娃长得挺像。

　　小塔塔在下面仰着头喊他：“你是谁！”

　　柳公子带着面巾，闷闷的声音从厚厚的布后面传出来：“你又是谁。”

　　小塔塔道：“我是塔……”话音未完，他双目一凝，拉着徐言安连连后退贴到墙根。柳公子从屋顶上猛地跳下来，阿碧丝和艾格紧跟在他身后，如猫咪般轻盈地翻下屋顶。

　　柳公子几步靠近小塔塔二人的方向，阿碧丝急忙厉声道：“站住！”

　　柳公子伏低身体，一把匕首握在手中，暗指塔塔威胁道：“小丫头，你都追了多远了，一起歇歇吧。”

　　阿碧丝踏前一步，冷着脸道：“前辈，虽然不知道您来自哪里，但狼牙账本我明教势在必得。”

　　柳公子在心底暗道一声麻烦。他这次来石驼帮的领地，本是想救一个故人之子，结果手一痒，就从狼牙兵的手上顺了一本账本。然后这两个人就出现了，紧追着他不放。柳公子本也不擅长比斗，虽说真打起来，他并不惧这几人，但这个小丫头和后面跟着不说话的那个也不是凡手。尤其是这个小丫头，轻功居然能追上自己，后生可畏啊。

　　何况，她还搬出了明教的名头，更麻烦了啊……

　　靠着墙躲着那俩小子倒是个突破口，但柳公子还是收好了匕首，站直后看着阿碧丝。阿碧丝也收起攻势，对塔塔用波斯语道：“哥哥到这边来。”

　　徐言安紧张地看着场中，闻言赶紧拉着小塔塔过去。柳公子也不管他们，他对阿碧丝道：“这本账本我也确实无所谓，但是小丫头，搬出明教的头衔来没用，就是你们陆危楼来了，我柳某人也是想走就走。”

　　姓柳，还有如此高超的轻功，阿碧丝心道：莫不是恶人谷里的飞天大盗柳公子？柳公子号称江湖上最巧的手，最快的贼，想从他手里抢东西确实有难度。

　　她面不改色道：“既然那账本于柳前辈无用，前辈不妨和小丫头做个交易？”阿碧丝道：“狼牙账本对我明教事关重大，小丫头可以代表明教承诺前辈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反武林狭义之道，不违反明尊法规，什么都可以。”

　　柳公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掂了掂。他笑道：“这种场面话就不用说了，我说信了你们也不信。要想拿到账本也很简单，就在这玉门关城里，替我做三件事。”

　　阿碧丝：“请讲。”

　　柳公子道：“其一，很简单，我看这帮石驼帮不顺眼很久了，杀人越货，坏事做尽，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杀他们都脏了我的手。我要你们替我杀了玉门欧阳山。”

　　阿碧丝在玉门关内潜伏多日，自然知道欧阳山是这石驼帮马贼的首领，她点点头道：“可。”

　　柳公子：“其二，这石驼帮劫了柳某故人之子，我要你在这石驼帮中找到一个叫小鱼的八岁男孩，把他救出来。”

　　阿碧丝道：“还请前辈说明第三点。”

　　柳公子：“这第三嘛……听说这石驼帮里的女人十分好酒，身上都藏着上好的龙门野酒。我要你们为我取来一坛！”

　　阿碧丝想也不想就都应下来。她说道：“这些事情需要时间，前辈不妨在我们这里住下，小丫头自会为前辈办好。”

　　柳公子往后一翻跟斗，落在了小院门口的矮墙上。他蹲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道：“得了，明天晚上，你带着东西在这里等我，柳某自会前来。”

　　柳公子走后，小塔塔赶紧去上上下下的看阿碧丝的情况。方才那人让他觉得好可怕。“小阿碧你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阿碧丝无奈的拉住他的手，好言安慰了半响。几人进屋后，阿碧丝大喝了几口水，说了她和艾格遇上柳公子的事。“那本账本里不仅有狼牙兵和龙门马贼的交易，据情报，里面还有关于明教的不少东西。我盯了那个狼牙三天了，结果今天被那厮抢了先。”

　　她说道：“那人若真是恶人谷的柳公子，凭我们几人，要拿回账本就只有按他说的做了。取一坛酒是小事，但不论是救出小男孩，还是杀死欧阳山，都会引得马贼大乱。玉门关里还有神策狼牙，我们只能等到明天再行动。出了玉门关就离圣教不远了。到时候，换得账本，我们马上抢了骆驼，直接回圣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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