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啊！终于到家了，真是不容易。在四环上堵了三个小时，听说是因为由雾霾造成的三车追尾。老公你说，现如今这城市怎么成这样？”妻刚一进门，就蹙眉向我抱怨道。
　　“是啊，这城市怎么会成这样呢？”
　　……
　　十年前，村口。站在大巴车前，我再一次回望这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小村庄——远处，青翠绵延的大山上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白色羔羊，记得童年时自己曾无数次追赶着羊群，跑着，叫喊着，仿佛这样就拥有了整座大山；清澈湍急的小河，连水下的水草都辨得分明，记得童年时自己约上几个小伙伴跳进河里摸鱼，跳着，嬉闹着，仿佛这样就拥有了整条河流；村口的那株大枣树，结出的枣儿香甜可口，和几个人比赛爬树，胜利的人获得一整袋大枣，尝着，欢呼着，仿佛这样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是，好像全国各地也都是这个样子吧，不是么？”妻将陷入回忆的我拉回现实。
　　“当然不是！”我好像一只困兽突然找到了出口般，“在我的家乡，有澄澈的天空，望一眼就缓解了一天的疲劳；有新鲜的空气，嗅一口就品尝了甘甜的美酒。那里虽然没有高楼耸天鳞次栉比，虽然没有霓虹彩灯耀人眼球，但它拥有更珍贵的纯粹，更质朴的简单。人与人之间并非淡漠而是热情，一家装修新房，全村来祝贺；一家有困难，全村伸援手。哪个孩子不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夏季的傍晚，人们往往三五成群席地而坐，谈笑着，嬉闹着，远离了城市的喧嚣，那虫鸣声却奏出了最令人动容的乐章……”
　　“得了吧，”妻对我的描述不屑一顾，“若是你的家乡真如你所说那般世外桃源，你又何必放弃那神仙般的生活而跑来城市里遭罪？”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是啊，为何呢？”
　　……
　　我与妻登上返乡的火车。
　　途中妻一直不停地拍照，窗外的白杨，远处的麦田，朦胧的青山都能让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妻感到惊奇。我坐在座位上，回忆又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十年前，村口。作为几十年来首位考上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我受到了全村的追捧。大巴车前，我带上全村人的期盼，带上父母骄傲伴不舍的泪光，带上自己对未来的畅想和希望，踏上了离乡的路。
　　这条路，我走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求学，打工，奋斗，结婚，伴着失败与挫折，颓唐与沮丧。终于，我已在城市有了自己稳定的事业，并在一年前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成家立业，这应是我而立之年交给家乡最令人满意的答卷了。——想到这里，我便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从脚底传来游走全身。望向窗外，迫不及待，“这火车怎么这么慢!”
　　好容易挨到站。阔别十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连脚步都觉得更加稳健。顾不上休整旅途奔波的劳累，拽着妻向村庄赶去。
　　“你有一定无法想像，雨季，置身于小村庄里，在细雨绵绵中，感受‘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浪漫；夏晚，坐在院子里，在月亮的银辉中，体会‘月是故乡明’的感慨。”我按耐不住地向妻夸耀。妻好像也受到感染，反而拉着我走得更快。路边的垂杨柳都在为我们呐喊。
　　“……特别是村口的那株大枣树……”
　　“那株树怎么了？”
　　“那株树……消失了！”冲击迎面而来，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妻还有些云里雾里。
　　我停下脚步。村口的那块“XX村”牌子还屹立在那里，但它旁边的大枣树却已没了踪迹。村里的一座座小平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临街楼。人来人往，却都行色匆匆，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一丝焦虑；少了几分熟络，多了一丝淡漠；少了几分简朴，多了一丝奢华……那个曾经纯真简单的小村庄呢？那个我心中牵挂的故乡呢？
　　“呵！我就说嘛，如果真的那样完美，你又何必向往城市？”妻终于从我紧锁的眉头中反应过来，转而揶揄道。
　　可这次我却无力解释什么，我再次迈步向那高楼走去，然而脚步却有些轻飘了，像是踩在棉花上，不能踏实土地。僵硬得走过去，望着被高楼分割的天空——
　　这十年，究竟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只顾埋头前进，将梦想和未来全部押注在城市上，然而经历十年打拼，如今的我已在城市有一立足之地。回首，才发现被自己抛弃和踩在脚下的，不仅是祖祖辈辈用血与汗筑造的乡土，更是那系在脚上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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