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性转］渔女与她的丈夫

　　实娘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就被陆生推出了家门。
　　“不让我成为全国最有钱的人，你就别回来。”
　　那个理应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男人这样威胁着，用力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实娘在门边求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离开县城，靠一双脚一瘸一拐走去了遥远的海湾。
　　海湾的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了乌沉沉的黑色，浑浊不堪，漩涡伴随着风浪在海面肆虐，非常恐怖。
　　实娘站在海边，向海里呼喊。一如往常，比目鱼回应了她的呼唤，从漆黑的海水中探出了头。
　　“你的丈夫又想要什么？”
　　“他想成为全国最富有的人……您能帮帮他吗？”实娘蹲下身，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疲惫不堪的双腿，一边满怀期望地问。
　　“可以，这个程度的愿望的话，我要你的一条右臂，再加上你的耳朵与舌头。”比目鱼在水中拍了拍尾巴，溅起的水花洒了实娘一头一脸。
　　“还是按老规矩吗？”实娘有些不放心。
　　“是的，老规矩。”
　　于是实娘点了点头，顺手抹掉了脸上的海水：“那就这样办吧。”
　　“回去吧，”比目鱼说，“现在你丈夫已经坐进了金山中。”
　　实娘依言离开了海湾，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了县衙旁边的家里。
　　陆生果然成为了全国最富有的人。推开家门，她看见他正席地坐在满屋的黄金中，抱着一只黄金杯子笑得疯颠。
　　“钱……钱……这些都是钱！我是全国最有钱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全身心沉浸在喜悦中，连实娘回来了都没有发现。走了很长一段路，实娘觉得疲惫不堪，麻木地走过丈夫身边，她径自去了后厨，打水洗去满身的风尘。
　　等晚饭终于做好了端上桌时，瞧着眼前可口的饭菜，她非但没有任何食欲，反而起了呕吐的冲动。
　　过去那种简单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他总也不满足呢……现在，她的双眼、双臂、耳朵与舌头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陆生的愿望越来越离谱，漓煌的开价越来越高，她身上剩下的这些部件，到底还能撑几次呢？
　　她也也是时候死心了吧……

　　从那天回家后，连着几天，实娘的胃口都不太好。这样的症状愈演愈烈，到最后发展为了只要闻到油腥味就会吐。
　　继续这样下去可不妙，实娘还有用，陆生并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于是，在第七天的时候，他请了医生来为实娘诊病。
　　诊断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实娘没有生病，而是怀孕了，而且看日子，她已经怀了两月有余。
　　实娘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上天到底在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偏偏在她都下定了决心要断了与陆生之间的联系时，她却怀了他的孩子？
　　在实娘心思浮动的时候，陆生却显得非常高兴。
　　“太好了，我有孩子了！”他将手抚上实娘的肚子，颇为满意地摸着手下的平坦，有些暧昧地将嘴凑到实娘耳边，低声道，“……还在犹豫什么时候告诉你，刚好你怀孕了……实娘，你趁现在还走得动路，快去海边找那条鱼，让我当皇帝吧。”
　　实娘的身体猛地一抖。
　　“你——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却见他好似浑不在意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窗边居高临下斜睇着她。
　　“混账不混账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你想想吧，如果我当上了皇帝，那么我们的孩子从出生就是太子，他能从此衣食无忧，受万人敬仰长大，不比当个普通县令的儿子要幸福得多？”
　　“可他或许根本不稀罕！想当皇帝的明明就只有你，你又何苦要拿这未出世的孩子做借口！”实娘实在是对陆生失望透顶，第一次壮着胆子顶撞了他。
　　她的努力换来了丈夫狠狠一个巴掌。
　　“如果不想要你肚里的孩子生出来没父亲的话，你最好听我，从当初娶你我就娶得心不甘情不愿，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
　　“你——！”
　　“乖，实娘，孩子要好好长大，总得有父亲的对不对？为了我们孩子的幸福，你会去找那条鱼，让我坐上皇帝宝座的对不对？”
　　许是看出了实娘心中的埋怨，陆生这一回对实娘可谓是软硬兼施。实娘到底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又顾念着腹中的胎儿，被他威胁了一番，再赌咒发誓好言相劝了两句，最后还是坐着软轿，由着陆生遣仆人将她送去了海湾。
　　这一回，不仅是海水，整个海湾都笼罩在了狂风中。天上乌云滚滚，地上狂风呼啸，漆黑的海水中仿佛掺了什么东西，水质变得粘稠又腥臭。
　　实娘护着肚子，顶着狂风走到了海边，呼唤着比目鱼的名字。海风将她的声音扯碎，在空中飘了很远。
　　“漓煌大人，漓煌大人，您能听到的话，请回应我的呼唤！”
　　“这次你要换什么？”
　　比目鱼如约而至，向她询问。
　　“我的丈夫以我的孩子做要挟，他想做皇帝。”实娘说着说着，没有忍住哭了起来。
　　“你怀孕了吗？”并没有立刻提出要什么，比目鱼环绕着实娘，从左游到右，又从右游到左，忽而一甩尾，“恭喜你，要就当母亲了啊。按道理我应该收走你的双腿与头颅的，但做为庆贺，你的头颅就不要了吧。”
　　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知怎的有些可爱。
　　“谢谢您，仁慈的漓煌大人。”实娘抹着眼泪，脸上笼罩着母性的光辉，“如果这孩子知道您赐予了我们什么，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但愿如此……回去吧，你的丈夫已经当上了皇帝。”比目鱼说。
　　于是实娘唤来了远处等候的仆役，让他们将她载离了海湾。
　　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
　　简陋的屋舍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身着丝绸宫服的美丽宫女们鱼贯而出，恭敬地迎接皇后实娘的到来。
　　“皇后，你回来了。”
　　由宫女搀扶着进到大殿，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陆生正搂抱着身侧美貌的宫女，饮酒作乐。看到实娘回归，他只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就立刻又与怀中的美人玩闹开去。
　　“如你所愿，你已经当上了皇帝，没什么比皇帝更了不起的了，这回你总该满足了吧。”
　　实娘撇过脸去，不愿去看滚作一团的两人，冷到极致的心里，刺刺的疼。
　　“这个嘛，朕还得想一想。”陆生嘬吻着宫女的颈项，含糊地回答。
　　说来也怪，即使成为了世间最尊贵的人，他仍然感到不满足，他的野心至今仍在不断膨胀，驱使着他去追求什么更高的存在。
　　可是，比皇帝更高一级的存在……会是什么呢？
　　陆生躺在床上思考了整整一夜也没有头绪。恰在这时，一缕阳光穿破窗户，映在了帘子上，陆生伸手抚摸着那抹明黄的光斑，忽而坐起。
　　“哈哈！我想到了！成为了人世间最尊贵的人之后，我难道不该超脱凡俗，成为日月主宰吗？”
　　于是他立刻披上龙袍，找到了熟睡的实娘。
　　“醒醒！快醒醒！实娘，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快给朕去找那条鱼，朕要成为日月的主宰，朕要它们升它们就得升，要它们落它们就得落！朕要成为让日月臣服的人！”
　　实娘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愿望那么离谱，她觉得就算是漓煌也不可能实现得了，但是陆生却拼命地催促着她，还发誓这绝对就是最后一次。
　　“你不去的话，我现在就让人喂你喝堕胎药！”他甚至狰狞着脸，唤来了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太监。
　　“既然如此，我再去求他一回。但这回，成与不成都要看命了。”为了孩子，实娘咽下口中的苦涩，僵硬地点了点头。
　　从皇宫到海湾，一路走去，到处都是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山洪卷走了房屋与树木，闪电与雷暴此起彼伏，整个天地笼罩在了一片可怕的黑暗里。
　　在内卫的保护下，实娘一路惊险，来到了海湾。
　　大海里翻滚着滔天的巨浪。实娘怕被卷走，不敢靠近，只能站在沙滩上，朝着海湾呼唤。
　　“漓煌大人！非常抱歉又来找您，我的丈夫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无论能否实现，都请您听一听吧！”
　　“没有我不能实现的愿望，只有你付不起的代价。说一说他的要求吧。”
　　一波巨浪向海岸打来，当乌黑的海水在沙滩上打散后，巨大的比目鱼陡然出现在那里，温和地询问。
　　“唉，说来荒谬……”实娘双手护着肚子，眉尖蹙起，“陆生……我的丈夫，他想要当太阳和月亮的主人。”
　　“如果把你身上剩余的部位、还有你的灵魂与记忆全部给我，我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比目鱼用它朝上的两只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实娘，冷静地回答道。
　　“这个条件……”实娘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迟疑了片刻，坚定地拒绝，“请恕我无法接受。我怀孕了，我的身体不仅仅属于我，还属于我未出世的孩子。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我的孩子，我说什么也不会给。”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抚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这么多日子来，承蒙您的照料，我非常感激。没能满足这个愿望，我回去之后，大概是再也不能来找您了，漓煌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吧，再见。”
　　说完，实娘抬手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要你的孩子。”
　　身后，比目鱼的声音突然温柔了许多。
　　“如果我不要你的孩子，只要你残余的身体、你的灵魂和你的记忆，你答应吗？”
　　“那我的孩子……”
　　“他将永远只属于他自己，直到生命的终结。”
　　“……”
　　实娘闻言转过了身——按陆生的心性，她没有完成他的要求就回去，就等同于背叛。等待她与腹中孩子的不一定会是死，却也绝对不啻于活地狱。
　　说到底，陆生从没对她的孩子有过感情。他是那样自私，那样凉薄，她拼尽了全力，依然焐不热。
　　并没有思考多久，这位饱经磨难的准母亲露出一个虚幻而灿烂的笑，答应了比目鱼。
　　刹那间，天地变色。
　　青紫、黄绿、黑红、石青……各种颜色的混乱光团笼罩了实娘的视野，让她仿佛身处另一个扭曲的时空，不辨方向。耳朵里充斥着刺耳的刮擦与沉闷的撞击声，倒错的嗅觉与触觉毫无用处，为错乱的世界增添了迷茫与艰难……仿佛沉睡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时，实娘发现自己穿着从未见过的华丽裙子，站在海湾碧蓝的海水边。
　　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微微的海风从身边刮过，带来一阵清爽的惬意。一只海鸟从远处高叫着飞过，留下一道银白的剪影。
　　这样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实娘却觉得非常空虚。恍若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下意识地，她将双手放在了腹部。
　　“实娘，你在做什么呢？”
　　忽然有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实娘抬起头，看到面前不远处的海水中，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俊美男人。
　　“漓……煌？”
　　看到他的那一刻，汹涌的记忆如潮水涌现。同村的读书人，父母死于海难后一边打鱼维生，还一边苦读不辍，自己那上进又勤劳、温柔又体贴的丈夫，陆漓煌。
　　“嗯，实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露出这个表情？”
　　男人微笑着从齐腰深的海水中走出，大步向实娘走去。不知怎么的，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实娘对他却隐约怀有着异样的崇敬，当漓煌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时，不由自主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噗嗤——”一声，精致的靴子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实娘低头，只来得及看到沙子中间一团渗着血的肉块，一双眼睛立时被丈夫蒙住了。
　　“乖，别看，大概是海里的什么脏东西，小心做噩梦……”
　　一边安慰着她，男人一边飞快地弯腰捞起那团肉块，手臂一挥，将肉块丢进了海里。
　　实娘睁开眼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东西落进水中的一瞬间。当溅起的水花缓缓平复，她的心不知为何，也空了一空。
　　“别去想了，它很好地保持着自我，一直到死去哦……”
　　漓煌揽过发呆的实娘，带着她往家里走。滚烫的手臂就搂在实娘的腰间，隔着厚厚的衣服熨烫着她的皮肤，不知不觉，她的脸上浮现了羞赧的红色。
　　一路与丈夫小声交谈着琐琐碎碎的小事，两人很快到了一幢破旧的小屋前。
　　屋里的地面上湿答答的，全是水渍。实娘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等丈夫从地上捡起一条奄奄一息的比目鱼后，疑惑转为了了然。
　　“原来是它从盆里跳出来了啊……真傻呢，不管跳不跳出来，它最后还是会被我们吃掉啊。”
　　“对啊，他可真傻。”
　　漓煌将鱼往水里清了清，然后提着鱼鳃，从案板上抄起了菜刀。
　　“今天的午餐，就喝鱼汤吧……”
　　你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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