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玉禾事

　　玉禾知道太太一向注重自家脸面，她不想让太太为难，只得惭愧道：“您别伤心了，要是觉得我丢脸，那我就走，无论我以后干什么，都和咱家没关系。”
　　玉禾看太太仍怒容满面，只得又道：“娘，女儿不孝，总让您烦心，以后我不在，请您多保重。” 说完对碧月道：“咱们走吧。”
　　碧月一看玉禾真的要走，便说道：“太太，我们走了。” 随后抱起玲儿。
　　太太看玉禾的脾气一如既往倔强，还把玲儿抱走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女，怎能出去经受颠沛流离之苦？想到这里，太太赶紧追上去，冲玉禾愤怒喊道：“你给我回来！你要不想让我快点死，就尽管走吧！”

　　玉禾脚步一顿，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无比委屈道：“娘，你不是嫌我在家里丢人吗？我走还不成吗？”
　　太太上前一把从碧月怀里抱过玲儿，怒斥道：“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
　　玉禾瞅了瞅太太脸色，小心翼翼道：“娘，你不生我气了？”
　　太太叹气道：“你先在家里住下吧，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不能随意胡来。”
　　玉禾这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李家的所作所为，就恨得咬牙切齿，于是说道：“既然我跟李家再没关系，那咱的地是不是能要回来？还有我那么多嫁妆，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太太抱着玲儿进屋后细细思索片刻，不禁黯然道：“咱家都这样了，再说还是你有错在先，咱哪还有脸面去讨要东西？”
　　玉禾心中无比愤恨，对李家又增添几分厌恶，但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只有在心中默默咒骂几句。这时天色已晚，她不禁有几分担忧，“我爹早上出去干活了，他要是回来知道这事，肯定又会怪我。”
　　太太瞥了她一眼，“你先安心住下吧，你爹那边我去说。”
　　玉禾感激道：“谢谢您了，娘。”

　　晚上冯金壩收工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太太就把他叫到里屋，说有事相商。玉禾一直揪着心，暗暗观察着那边的情况，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中动静。但由于晚上风大，门窗一直阵阵作响，那话语声并不真切，只听到从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第二天吃早饭时，冯金壩一看玉禾就来气，他双眼通红盯着玉禾，玉禾吓得一动不敢动，更不敢与他对视。用完饭后，冯金壩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指着玉禾怒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就算了，要是以后敢再犯，我绝不轻饶，还有你那个丫头，赶紧让她走，咱家不养闲人！”
　　玉禾一听他要赶碧月走，赶紧放下碗筷恳求：“爹，那是我最贴心的人，玲儿还需要她照顾，你就让她留下吧。”
　　冯金壩冷笑一声，“你还当自己是少奶奶呢，以后你自己照顾，你要是照顾不好，就把她送走！”

　　玉禾实在舍不得碧月，想多为她辩解几句，这时太太开口道：“地里收成不好，实在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我那两个丫头过几天也会打发走，你要是照顾不好玲儿，我就替你照顾。”
　　玉禾听太太这样说，只得无奈道：“知道了。” 说完便满脸凝重走了出去。
　　玉禾来到西厢房，见碧月正在给玲儿喂饭，她接过饭碗说道：“我来喂，你快去吃饭吧。”
　　过了一会儿，玉禾又看碧月在洗衣服，便赶紧把她拉起来，“别洗了，我有话跟你说。”
　　碧月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无比伤感道：“小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太太昨儿个都跟我说了，我只想在走前把活干完，让你少受些累。”
　　玉禾心如刀绞，片刻后才问道：“你家里可还有别人？”
　　碧月点头道：“还有母亲和弟弟。”

　　玉禾这才放心，她来到梳妆镜前，取下自己的金耳环、银手镯和两个碧玉簪子，又打开梳妆匣，拿了一些金银首饰，连同刚取下的这些，用丝帕一同包起来塞到碧月手里并说道：“如今我没有现钱，带回的东西也不多，就只有这些，你拿着贴补家用吧。”
　　碧月连忙推辞道：“这些我不能要，你现在很艰难，还有玲儿要照顾，我真的不能要。”
　　玉禾满脸恳切道：“我是真舍不得你，要不是家道中落，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走，我心中有愧，这些你一定要收下，全当是我的心意，不要再推辞了。”
　　碧月看她情真意切，只得收下并嘱咐道：“小姐，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万事多加小心。”
　　玉禾点点头，“放心，我会注意。” 她帮碧月收拾好包袱，又送了几套新衣裳，两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才熄灯睡去。

　　第二天刚破晓，碧月就醒了，她看玉禾睡得正熟，便没有打搅她，也没有点煤油灯，只借着外面一点光亮蹑手蹑脚起了床。她抚了抚玲儿的脸庞，帮她掖了掖被角，又泪眼汪汪盯着玉禾瞅了一会儿，才背上包袱依依不舍走了，顺便悄悄合上门。
　　等玉禾睁开眼，发现碧月已经离去，这时她突然看到枕边翘起一块，掀开一看，竟然是那包金银首饰，下面还有一封信。玉禾把信打开，只见上面写道：“小姐，我非常舍不得你，有些事我一直愧疚，以前二小姐让我留意你的动向，那天她跟你出门，被土匪抓了，连你也受到了责罚，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在李家过得不好，我很后悔那晚拦下你，若你跟他走了，或许现在会很幸福。如果你们再相见，希望你还能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会永远为你祈祷。碧月敬上。”
　　玉禾怔怔盯着这封信，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碧月，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早原谅了你，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和玲儿，希望你以后也幸福。” 玉禾在心中默默道。

　　自碧月走后，太太的两个丫鬟也被放了出去，玉禾只得亲自照顾玲儿，这才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吃过一顿安生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这还不算最艰难的，最令玉禾感到难熬的就是跟家人的相处，冯金壩一见到她就怒目而视，太太则是唉声叹气，玉舒更是冷言冷语。唯一跟玉禾亲近的只有玉苗，她总是过来陪玉禾说会儿话，有时还会逗玲儿开心，玉禾这才觉得灰暗的生活中有一丝色彩。
　　玉禾有时会打开洛长膺的那封信，还会把那个翡翠耳环拿出来看一眼、抚摸两把，但一听到玲儿的哭声，便只得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又开始手忙脚乱。只有在玲儿熟睡后，玉禾脑中才会浮现洛长膺的模样，但又觉得那面容越来越模糊、离她越来越远，仿佛那只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玉禾在苦闷中慢慢煎熬着，玉洋、玉苗还有玲儿一天天都长大了，各种开销也随之增加，家中生活慢慢拮据起来，再加上近两年的收成都不好，不是干旱就是洪涝，冯金壩看种地没了指望，只得又把土地变卖了几亩，就连小厮也只有东子一人，这才勉强度日。

　　太太知道卖大宅子的钱都被冯金壩藏了起来，但具体在何处，就连她也不得而知。眼看家中处境越来越艰辛，太太多次劝说冯金壩拿些钱出来，但都被他拒绝了。在冯金壩心中，玉洋是家族的唯一希望，这些钱是为了以后能让他出国留洋用，所以现在万万动不得。
　　太太也想过让玉禾改嫁，明里暗里跟她提过几回，但玉禾一摸到自己怀中的翡翠耳环，每次都坚定拒绝了。玉禾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还对洛长膺心存幻想，可现在她带着一个孩子，又被休弃在家，名声上总不大好听，还如何能跟他在一起呢？玉禾不敢深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玲儿抚养长大。
　　太太看玲儿还小，玉禾又这样坚决，便也做罢了，但每次见到玉禾，太太脸色都会难看几分。玉禾不想惹太太心烦，于是开始学着织布纺纱，想补贴家用，直到她白嫩的双手磨破了皮、生了茧子，才最终学会织布。
　　玉禾虽然觉得生活很苦，但看玲儿一天天长大，心中也宽慰不少，等玲儿又大一些，玉禾便开始下地干活了。

　　一天傍晚，玉禾正蹲在地里给苞谷上肥料，她觉得那细长的叶子把脸刺的火辣辣的疼，便只好一手拢着叶子，一手撒肥料，艰难移着脚步，可那刺鼻的肥料惹得她头晕脑胀、阵阵作呕，玉禾不得不先捂住口鼻，停在原地。
　　这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她和洛长膺也是从苞谷地里艰辛穿行，叶子上满是细刺，她的脸也是这样被扎的生疼，可那时的心情是多么轻松愉悦呀！不像现在，有的只是劳累和疲倦，让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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