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玉禾事

　　冯金壩虽已有心理准备，可一听大夫这话还是悲痛欲绝，他气急败坏骂道：“那个小兔崽子，我一定饶不了他，饶不了他。”
　　陈大夫劝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少说些话吧。” 说完对玉禾吩咐道：“你摁住他的腿，别让他乱动。”玉禾担心自己力气不够大，便叫车夫一起过来帮忙。
　　陈大夫戴上白手套，吩咐学徒准备麻药、清水、刀片、剪刀、创伤药等用品，并拿来一块白巾塞在冯金壩口中，叮嘱道：“你要是疼了就咬毛巾，腿可千万别动。”
　　等东西准备齐全后，陈大夫拿起剪刀，先小心翼翼剪去伤口周围的布料，那布片早就混着血水和破皮烂肉紧紧粘合在一起，陈大夫每剪一下，冯金壩就忍不住一哆嗦，玉禾跟车夫立刻死死摁住他。冯大夫又开始细细清理受伤的皮肉，冯金壩这时更疼得难以自持，口中“呜呜”乱叫，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陈大夫看差不多了，便上了一些麻药，片刻后他拿起消过毒的刀片和镊子，终于把那粒子弹取了出来。玉禾听到白色瓷盘中发出“叮”的一声响，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此时冯金壩已经疼得浑身发虚、冷汗涔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陈大夫为他清洗一番，上了创伤药，包扎完毕后，对玉禾交待道：“这伤口一月内不能见水，他也不能下地走动,就在床上好好养着吧。” 说完便去开药了。
　　过了一会儿，陈大夫拿来几包药交给玉禾，嘱咐道：“这是外敷，一日一次，这次内用，一日三次。” 玉禾道谢后，几个车夫又抬着冯金壩上了马车。
　　玉禾正准备离去，可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问道：“您有治烧伤的药吗？能不能给我一点？”
　　陈大夫刚才收了那么贵重东西，也不好拒绝，于是便翻了翻药柜，找出一小盒膏药，叮嘱道：“早晚各抹一次。”
　　玉禾连忙接过来，感激道：“谢谢大夫，谢谢。” 她拿着这些药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慢些赶路，小心我爹的伤口。”

　　此时冯金壩身上的麻药劲儿还没过，他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就在太太她们等得心急如焚时，总算看到那辆马车缓缓归来。洛长膺立刻迎上前去，玉禾掀开车帘，他关切问道：“怎么样？你爹没大碍吧？”
　　玉禾凝视着他，深深叹口气，跳下车来到太太面前，忧心忡忡道：“娘，我爹的伤口已处理好了，以后怎么办？要回乡下吗？”
　　太太盯着那已变成寸寸灰烬的冯家大院，不禁又想起刚才胆颤心惊的一幕幕，她惶恐不安道：“回，现在就回！这地儿我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玉禾深思片刻，劝慰道：“可天已经黑了，现在走不安全，不如先找客栈安顿下来，我爹也好养伤。”
　　太太觉得这话也在理，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你看看谁还有钱，搜集些过来。” 留下的那几个丫鬟都是比较忠心的，她们赶紧把自己荷包里零零碎碎的钱都交给玉禾，纷纷道：“大小姐，辛苦你了。”
　　玉禾感动道：“多谢，多谢。”

　　玉禾回到马车后，他们一路找了四五家客栈，但都闭门歇业，过了许久才发现一家小客栈还未关门，可她手中的钱并不够用，只得开了三间房，让老爷太太、还有玉苗她们先休息，其余人则挤在马车上凑合一晚。玉禾安顿好他们后，一想到洛长膺还在外面守着，便没了睡意，洛长膺见到她连忙起身关切道：“天这么冷，你咋出来了？”
　　玉禾怔怔地望着他，此时她心中满满都是感激，还有那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她只觉得百感交集，哽咽道：“对不起，洛大哥……今天害你受伤了。”
　　她把那盒膏药拿出来塞到洛长膺手中，“这是治烧伤的药，今天多亏你救了我爹和洋洋，你快用些吧。”
　　洛长膺内疚道：“都是我无能，没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你家成这个样子。”

　　玉禾想起冯永升那副丧心病狂的可怕样子仍心有余悸，她忐忑道：“洛大哥，恐怕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洛长膺心中一惊，“你说什么傻话？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玉禾提心吊胆道：“你也看到了，他那么疯狂，不知啥时候又会找上门来，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得回乡下，再想见你，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洛长膺满面愧色，“对不起，平日里都忙着训练，没空出来,也没法来看你。”
　　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顿时激动不已，“我知道你来找过我,我那时开心极了，还有今晚，幸亏我来了，要不我会后悔一辈子。”
　　玉禾瞬时潸然泪下，“你知道，原来你知道……你都知道。” 她觉得心潮腾涌，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洛长膺忙安慰道：“你别难过了，我也是身不由己,要是能早点出来就好了。”
　　玉禾泪眼迷蒙地盯着他，有些担忧：“你今晚不回去，会受到惩罚吗？”
　　洛长膺努力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没事，只是不放心你，万一明天再遇上土匪咋办，不如我送你们回去。”
　　玉禾正不想跟他分开，于是便毫不犹道：“洛大哥，你真好。”
　　洛长膺提醒道：“你快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呢。”玉禾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先进去了。

　　翌日天刚亮，太太喂过洋洋后，自己还顾不得吃饭，就立刻准备回乡下。冯金壩休息一夜才慢慢缓过神来，他盯着自己那绑了层层绷带的伤腿，双目一片灰冷，他又想起昨晚的事儿，心中不禁一阵发怵，想马上躲到乡下去，永远摆脱这里的噩梦，几个车夫把冯金壩抬上马车，又缓缓向前驶去。
　　当马车经过冯家时，他们看到往日恢宏气派的深宅大院现已变得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黑黢黢一片，虽然那火基本熄灭，可很多地方还在冒着黑烟。玉禾想起那些命丧火中的人，觉得心中钝痛难耐，便问太太准备如何处理，太太无奈道：“家里的钱全被抢了，只能先回乡下，派人拿些钱过来安葬。”
　　玉禾心如刀绞道：“真是对不住他们。”
　　洛长膺一路紧紧护送着，倒也没见到土匪，等回到乡下时已过了晌午，管家跳下车，敲了敲冯宅大门，一个守卫出来后见他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把他们迎进去。

　　玉禾下车后朝洛长膺走去，感激涕零道：“谢谢你送我们送回来。”
　　洛长膺很是欣慰，“看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玉禾没想到这么快又要与洛长膺分别了，便挽留道：“你别走……吃过饭再走吧。”
　　洛长膺也不舍与她分开，目光中满是留恋，婉拒道：“我得回军营了，你快进去吧。”
　　玉禾泪光闪闪道：“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洛长膺思虑片刻，劝阻道：“最好别去，万一被冯永升看到，恐怕会对你不利,你放心，我有空就来看你。”
　　玉禾有些惆怅，伤感道：“那好，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洛长膺点头道：“放心吧。”

　　这时管家牵来一匹马，向洛长膺拱手道：“多谢这位小哥出手相救，这匹马送给你,还有一些大洋，你也一并收着吧。”
　　洛长膺推辞道：“不用了，这我不能要。”
　　玉禾忙劝道：“洛大哥，这儿离县城太远了，你就收下吧，否则我实在放心不下。”
　　洛长膺见玉禾眼角又湿润了，只得接过马缰绳，可对那些大洋仍是再三推却，他翻身上马后对玉禾道：“你快进去吧，外头冷。”
　　玉禾泪水又涌现出来，“你一路小心。” 洛长膺点点头，才策马离去，片刻就消失在玉禾视线中。
　　玉禾怔怔盯着那一抹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觉得自己脸颊凉凉的，一阵寒风吹来，如同被刀子割过一般，又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这时玉舒走过来讥讽道：“别人都走远了，你还哭什么哭？再哭他也看不见了。” 玉禾听她这话还是如此刻薄，便没有理会，只是抹了抹眼泪，便进去找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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