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玉禾事

　　梁振中看洛长膺为人既勤恳又忠厚，如今像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了，他费心思量了多日，好不容易才下定这个决心，又岂会轻易改变，可若这小子真不愿意，他一时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梁振中突然瞥到屋外玉禾的身影，心中便立刻有了主意，于是他便重重叹了一口气，面色忧虑道：“我这个外孙女也真是可怜，丈夫不在了，婆家也遭了殃，以前吃尽了苦头，今后还不知道会怎样，要是有人能照顾她就好了，唉！真是可怜啊！可怜啊！”

　　洛长膺一听这话，立刻胀红了脸，赤色从脸颊处一下蔓延到耳根，过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气支支吾吾道：“我……我愿意……照顾小禾，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梁振中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称快道：“好！好！那太好了，若以后你们真成了，那咱就是一家人，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就在这时，玉禾端着汤碗走了进来，她只觉得此时的气氛很是热烈，便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咋这样高兴？”
　　洛长膺有些坐立不安，忙对她道：“没什么，我出来的太久，也该回去了。”
　　梁振中心情很是舒畅，虽然他觉得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出言提醒道：“我刚才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洛长膺看了看玉禾，便不再迟疑了，于是答应道：“谢谢给我这个机会，不过我还是得跟那边说一声。”
　　梁振中点点头，“应该的，那你快去吧。”

　　洛长膺回去后思虑再三，犹豫了许久，才找到蔡老板，向他致歉道：“对不起，老板，我……我想辞工。”
　　蔡老板一愣，没想到洛长膺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他不禁很是吃惊，疑惑问道：“你在这干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可是有什么不称心的？”
　　洛长膺急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没有……可自从那件事后，我心中一直愧疚难安，总觉得对不起老板您，我一想到这事心里就难受的很，所以想换个处境，还望您能允许。”

　　蔡老板看他说的如此诚恳而坦率，便也不再追问了，只答应道：“好，既然你非要走，那去把工钱结一下，你平时那么能干，也帮了我不少，就多给你两个月的。”
　　洛长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立刻拱手道：“谢谢老板！可工钱我不能多要，这怎么好意思呢。”
　　蔡老板知道他是个实诚人，也料到他会这样说，于是便劝道：“行了，这也是我的心意，你就接受吧。” 洛长膺看他如此坚持，便也不再推辞，只是又道了一声谢。

　　蔡老板看洛长膺走了，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他最近一直都在担心警察和军方还会再来客栈找麻烦，这常常让他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即便洛长膺已经再三保证过，但蔡老板还是没有完全消除戒心，他总是忧心忡忡，想着万一以后再生事端，还得让洛长膺跟他们继续周旋，毕竟冯永升那混账是他带来的，这件事跟他永远都脱不了关系。
　　可最近蔡老板看警局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军方也没有派人过来，这才稍微有了一丝松懈。可在他心中，那次意外始终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就算洛长膺平时既勤快又麻利，也曾帮忙解决一些问题，但蔡老板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天发生的糟心事，如今听他说主动要离去，蔡老板心里总算解开了一个疙瘩。

　　洛长膺拿到工钱后，便回到寝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他住的地方极其简陋，只有一桌、一柜和一床，但如今要走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舍，毕竟这是他最落魄时候的栖身之地。他挽起袖子，把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桌子缝里也擦得一尘不染，这才背着包袱关门离去。
　　洛长膺刚出客栈就看到梁振中的一个随从在外等候，那人见他出来了，急忙走上前去，殷切招呼道：“我家老爷让我来接你，咱们快走吧。”
　　洛长膺不慌不忙道：“你先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儿要办。”

　　他先去了泰祥路，用那些钱买了一些补品，又到“紫玉阁”为玉禾挑选了几样首饰，这才跟随那人去了梁家。洛长膺刚一进去，就觉得这里别具一格，虽然看起来不够豪华，但却处处匠心独运，房舍也错落有致，小桥流水更是一应俱全，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秀美特色。洛长膺一路上只觉得应接不暇，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到了前厅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见梁振中缠着绷带缓缓而入。
　　洛长膺奉上几盒礼品后，梁振中更是满意，他看眼前这人信守承诺又礼数周到，心中很是欣慰，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没有看错。玉禾见洛长膺来了，赶紧端上茶水和点心。就在这时，有一个小厮跑过来说店中有事需要处理，梁振中便先行离开了。

　　洛长膺看此时屋内只有自己和玉禾两个人，便掏出一个红色锦盒塞到她手中。玉禾很是欣喜，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有一个碧玉簪子、一个红玛瑙镯子，还有一对白玉耳环。玉禾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辞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洛长膺什么也没说，只拿起那个碧玉簪子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际，又细细地看了好大一会，才赞许道：“真好看，就这样戴着吧，别拿下来了。”
　　玉禾红润的脸上立刻泛起了微笑，只觉得此时内心无比甜蜜，她的声音也软糯起来，低声谢道：“谢谢你洛大哥，我很喜欢。” 洛长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得其乐融融。

　　梁振中从店里回来后，便对洛长膺吩咐道：“你先歇一天，明儿个跟我去‘广源当铺’先试试身手。” 洛长膺点了点头，便欣然接受了。
　　梁振中又让一个小厮带他去客房，到了地方后，那小厮交待道：“老爷让您以后就住在这，我先去忙了，您请自便。”
　　洛长膺进去一看，只见那里宽敞明亮，南北通透，屋内陈设家具一应俱全，不知要比以前的条件强多少倍，他心中更是喜不自胜，便甩下包袱，重重地瘫倒在松软的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洛长膺美美地睡了一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坦，好似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焕发了新生一般，可他不敢贪恋太久，第二日便早早地起身去了“广源当铺”。
　　梁振中为了让洛长膺能尽快熟悉环境，便让他先从店员做起。他头脑灵活、勤快能干，又善于学习、力求上进，凡经他手的事都会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才过了几个月他就当上了一个小管事。
　　梁振中看铺子里的进项越来越多，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对洛长膺也越来越满意。他那两个儿子自从留洋回来后都留在了省城工作，平日里很少回来，而梁振中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以前在狱中又受尽折磨，越发觉得身体有些力不从心，幸而有洛长膺一直在店里帮衬照料着，梁振中才觉得既轻松又省心，没过多久就把他提拔为店内的副掌柜。

　　洛长膺看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跟玉禾又重归于好，心中很是欣慰，感觉自己总算苦尽甘来了。可在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一个人，一个还在牢里受苦受难的人，那就是王子飞，洛长膺没有忘记对他的承诺，也知道当初害他入狱的是冯永升，可两边都是自己的好兄弟，洛长膺实在不知该如何向王子飞开口。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出来后早晚会得知真相，那时自己又该如何向他解释呢？洛长膺在心里苦苦纠结着，一直想不出个结果。
　　转眼又到了探监日，洛长膺早早就准备好了衣服和食物，准备给王子飞带到里头去。随着沉重的牢门慢慢打开，洛长膺的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
　　王子飞见到洛长膺后，虽然他内心感到无比欣慰，但还是又绷着脸训斥道：“你还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嘛，你以后别再来！我不想见你！”

　　洛长膺一言不发，只是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东西全都塞了进去。王子飞瞅了瞅，也不客气，抓起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洛长膺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看他吃饱喝足了，才内疚道：“对不起，让你在这里受苦了。”
　　王子飞身子一歪，躺在了草席上，他枕着双臂，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你有啥对不起我的？我在这挺好，每天有吃有喝的，你还担心个啥劲儿？以后要是没事就别来了，真耽误我瞌睡。”
　　洛长膺知道王子飞一向言不由衷，便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依然坚持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得了空还会来看你。” 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去。

　　王子飞看洛长膺真的要走，不禁有些急了，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他嚷道：“等等！我还有事问你。”
　　洛长膺定住脚步，但他不敢转身，只是问道：“什么事？”
　　王子飞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是谁写的那封告密信，害我入的监狱？”
　　洛长膺心中一紧，他纠结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我……我还在查。”
　　王子飞使劲儿跺了跺脚，大骂道：“你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就是冯永升那个混账小子！我真是瞎了眼，枉我当初还跟他做了兄弟！”

　　洛长膺心跳个不停，赶紧回过身来，惊愕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王子飞恨恨道：“我在这见到了我舅爷，是他告诉我的。”
　　洛长膺很是疑惑，“王处长怎会那么肯定？”
　　王子飞冷笑了两声，“我舅爷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才搞清楚，他平时用人一向小心谨慎，就连看大门的都是我王家人，但唯一那次例外就是冯永升，他当初跟我舅爷会面还是我牵的线，可如今他却害了我，幸亏他死了，要不然我绝饶不了他！”

　　洛长膺顿时有些揪心，他紧张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王子飞压低嗓门，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在这还见到了谁？是孙义正那王八蛋！是他说的！”
　　洛长膺诧异道：“他怎么会在这？不是该在军营吗？”
　　王子飞“哈哈”一笑，幸灾乐祸道：“估计他在军队里太嚣张，被人抓住了把柄，告了密，所以才被撤职查办，如今也被关进来了，真是活该！眼下害我的人都遭到了报应，我真是舒坦！哎！舒坦啊舒坦！”

　　洛长膺突然听到这个特别的消息并不觉得有多惊喜，只觉得内心震动不已，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感到世事无常，本来不知该如何开口向王子飞道出真相，可如今他却阴差阳错地全都知道了，洛长膺便再没了心理负担。
　　向王子飞告辞后，他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却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瞅，原来竟是杨司务长。洛长膺回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向他问候道：“杨长官，您怎么来了？”
　　杨司务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洛长膺，他干笑了两声，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来送点东西。”
　　洛长膺问道：“是给孙义正吗？”
　　杨司务长尴尬不已，“你都知道了？”
　　洛长膺点点头，“我也是刚听说。”
　　杨司务长没再说什么，赶紧闪身进去了。

　　洛长膺盯着他消失的身影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平时也没那么要好，杨司务长怎会平白无故地来送东西？难道他跟孙义正出事有关？莫非是他告的密，所以有些内疚，才想着来探望一下？洛长膺越想越觉得心惊，便不敢再细细思索下去。
　　自从他从军营出来后，一直都很怀念以前的日子，内心总是为自己当初被赶出来而耿耿于怀。可如今他却彻底看清了，那里就是一个虎狼之窝，到处都充满了阴谋和算计，洛长膺很庆幸自己能够早早地脱身出来，才没有越陷越深。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迎着朝阳向前大踏步地走去。

　　洛长膺来到“广源当铺”，看到玉禾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见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食盒。玉禾见他回来了，忙掀开盖子，把里头的饭菜全都端了出来。洛长膺很是欣喜，便拉开椅子跟玉禾一起开始用饭，两人不停地互相夹着菜，你来我往了好大一会儿，直到洒满了一桌子，他们俩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两人都没怎么吃饱，可他们却觉得心满意足，好像比吃了任何美味佳肴都让人回味无穷。
　　在洛长膺的努力经营下，梁家的生意越来越好，梁振中也对他越来越满意，让他管理的店铺也越来越多，洛长膺自是越来越忙，玉禾便经常过来给他送饭，两人更是情投意合，感情日益深厚，空闲时间总是形影不离，简直如胶似漆一般。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时也会催促他们几句。

　　又过了大半年，洛长膺攒够了钱，便从梁家搬出来，自立了门户。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托人去向冯家求了亲，太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玉禾自然也毫无异议，于是两头便开始筹备婚事。可玉禾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她找了个机会向洛长膺倾诉道：“洛大哥，我是被人休弃过的，又拖着一个孩子，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吗？”
　　洛长膺摇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责备道：“你这是哪里话，我当然在乎，可我在乎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胡思乱想。他们留不住你，是他们没那个福气，如今这福气落到我身上，全都是上天眷顾，至于小玲儿，我以后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只是……我如今再这里无亲无故，只怕以后你跟着我会吃苦。”

　　玉禾眼神中满满都是坚毅，“洛大哥，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在省城我都不怕，就算以后有什么难处，难道还会困住我们吗？”
　　洛长膺听了此话，心中不禁一阵思潮起伏，又想起了在省城时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它们此刻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刚发生一般。那时他跟玉禾两人只想着努力活下去，只想着平安回家，谁又能料到后来竟会发生这么多事呢？可命运之轮早已在冥冥之中不停运转，他们兜兜转转了许多年，最终还是重新聚到了一起。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想到这里，洛长膺紧紧地握住玉禾的手，向她郑重保证道：“你放心，玉禾，我以后定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受一点累，一定会努力让你幸福。”
　　玉禾听了这些肺腑之言，顿时激动的难以支持，热泪盈眶道：“谢谢你，洛大哥，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时间在幸福和甜蜜中慢慢流转，不久就到了他们的大喜之日，玉禾虽然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可洛长膺却不想委屈她，仍是按照当地的婚嫁之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夜幕降临，洛长膺看客人都散尽了，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新房，当他看到那端坐在正中央的红色身影时，心中不禁一阵紧张，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不安，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上前去轻轻挑开了眼前的大红盖头。
　　玉禾慢慢抬起头，抿嘴一笑，在那一对摇曳的红烛映衬下，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娇俏可人，洛长膺呆呆地盯着玉禾，只觉得移不开双眼，过了好久他才赞许道：“你真好看。”
　　玉禾忍俊不禁道：“该喝酒了。”
　　洛长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过酒杯，两人亲密地挽起手臂，饮下了这浓烈的交杯酒。

　　就在这时，洛长膺好像发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你这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玉禾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耳垂，脸色发烫道：“对不起，洛大哥，这还是当初你送我的，可我却弄丢了一个，都怪我不小心。”
　　洛长膺紧紧地盯着玉禾右耳那只碧绿色的翡翠耳环，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便连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扒寻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高高地举起手，冲玉禾大声喊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玉禾看洛长膺手中闪烁着透明的绿色光芒，仔细一瞅，原来竟是自己丢失多年的那只翡翠耳环！她不由得惊喜叫道：“就是这只！我找了它好久，怎么会在你这！你从哪里找到的？”
　　洛长膺此时开心极了，他眉开眼笑道：“来，让我帮你戴上。”
　　玉禾欢喜地奔过来，洛长膺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后，又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好，真好，总算圆满了！这耳环找到了，咱们也成了眷属，如今看来，咱们还要感谢这耳环呢！”

　　玉禾激动地点点头，她看到自己心爱的耳环失而复得，心中自是欣喜异常，但还是不停追问道：“这耳环你是怎么找到的？在哪找到的？找到多久了？怎么以前不告诉我？”
　　洛长膺看玉禾困惑不解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但他并没回答这些问题，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这耳环嘛……说来话长，让我明天再告诉你，来，先让我帮你把头发放下来……”
　　洛长膺一边说着，一边拔下了玉禾头上的碧玉簪子，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娇人儿更加秀色可餐，哪还有闲情逸致再去回想那些早已随风消散的前尘往事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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