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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合葬在一起
这棺材店老板的话言之凿凿,听起来虽是斩钉截铁,可冯永升还是半信半疑,忍不住朝院里头仔细瞅了瞅,只见那里隐隐约约地停放着一个绛红色的棺椁,他便向老板质问道:“真的吗?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店老板立刻沉了脸色,怒斥道:“你爱信不信!不信就把钱拿走!我不做你生意了!”
冯永升一听这话不禁慌了神,他怕这老板真的会反悔,便立马赔罪道:“我信,我信,是我多虑了,您别生气。”
店老板这才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不屑一顾道:“我自不会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就在这时,打东边来了两个身着灰衣的店铺伙计,他们还各自扛了一个斧头。店老板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朝他俩嚷道:“你俩咋才来?院子最里头的东西被人买了,恁去帮着弄出来。”
这两个伙计互换了一下眼神,觉得颇有些费解,可既是老板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得先把斧头放在墙边儿,又赶紧进了院,费了老大力气,才小心翼翼地把棺木给抬了出来。冯永升立马把架子车拉好,等那两人放妥当后,他又用那根粗麻绳把东西给捆得结结实实的。
等把这一切都做完后,冯永升已是累得满头大汗,他用袖口随便擦了擦,又朝院子里头瞅了瞅,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对店老板恳切道:“老板您就好人做到底,能不能送我一些洋火和纸钱?我实在有急用。”
冯永升知道棺材铺里常有这些东西,可他兜里实在拿不出半分钱了,只得提出了这个额外的请求。
这店老板一看见冯永升就倒胃口,要不是为了挣那些钱,他早就让人把这个丑小子撵滚蛋了,可眼下门口人来人往,店老板也不好再口出恶言,再说那些东西也值不几个钱,于是他便让一个伙计到屋里取一点过来。
冯永升感激地接过东西,都塞在了架子车上,他又推了推棺木,发现已经捆得很结实了,这才放心地拉着车子离去。
那两个伙计见冯永升走远了,不禁面面相觑。一个伙计瞅了瞅那正立在墙根边的斧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老板,你昨儿个不是说那里头生了些蛀虫,让我们劈了当柴火烧吗?”
这店老板正为刚才自己做成了一笔生意而沾沾自喜,可眼下一听这话,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个小杂种瞎胡咧咧什么?我看你皮又痒了!”
另一伙计忙把这人拉到一边,好生劝道:“好了,别说了,快干活吧,别惹老板生气。”
这个伙计虽然很是无奈,但无也法再去辩驳,只得任由别人把他拉走了。
冯永升费力地拉着车上的东西,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大汗淋漓,可他依然不敢停歇半步。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太阳都照到了头顶上,他才找到当初埋葬小毛的地方。
冯永升停下车子,在杂草丛生的林间看到一个熟悉的矮矮的青冢,他顿时感到一阵阵揪心的刺痛,好似自己的心脏被千锤百击了几百几千遍,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密密麻麻地向他浑身袭来,昔日血淋淋的一幕幕也全涌了出来。
冯永升只觉眼前迷蒙一片,他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上,他努力不再去回想那如噩梦一般的惨景,便赶紧起身上前,用铁锹把附近的杂物都清理干净,并把一些纸钱和洋火拿了下来,一张一张地全部点燃。
冯永升看到那黑色土地上的寸寸灰烬,更是觉得心如刀绞,如万虫撕咬般难以忍受,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泣不成声道:“小毛,我来接你了,小毛,咱们回家了,小毛,对不起……小毛……”
冯永升痛哭流涕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悲凄,又拿起铁锹开始动土,过了大概两刻钟,冯永升终于看到以前的那口黑色的薄皮棺材,虽然片片油漆有些脱落,看起来很是斑驳,但万幸的是整个棺木的腐坏程度并不严重,他又挖了一会儿,只到整个棺材都露了出来,才把铁锹放到一边。
冯永升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又翻腾了好大一会儿,才上前费力地把这个东西给搬了出来。他本想打开看看,但他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冯永升把架子车上的麻绳解了下来,又把那个新棺木的盖子打开,用绳子仔细测量了一下,发现这个新棺木正好能容得下。
冯永升虽然心里隐隐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那个薄皮棺材搬了起来,轻轻地放到了新棺木中,封好盖子后,他又拿起了那捆粗麻绳,一圈一圈地缠绕了起来。
捆绑结实后,冯永升又瞥见了以前置放棺木的那个土坑,他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是又拿起了铁锹,把那个坑仔仔细细地给填平,上面又掩盖好杂草,看起来已跟周围环境别无二致。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已是累得浑身虚脱,便只得躺在草丛中休息了一会儿,又啜饮了一点露水,直到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他才赶紧爬了起来,把铁锹放好后,又拉着架子车踏上了返乡的征程。
由于肩膀上重了许多,冯永升不禁觉得更加吃力,拉的也更为费劲,他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天边那灰蒙蒙的阴霾快要把夕阳淹没时,他才找到了当初埋葬他娘亲的那个青冢。
冯永升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以前他跟家人相处时的那些个历历画面一下子全都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不禁更加痛苦,也更加自责。
冯永升满心都是悔恨,他跪倒在她娘坟前,泪如雨下地忏悔道:“娘,对不起,都是我没照顾好小毛……我让他来跟你团聚了……你就原谅我吧……娘,娘……”
就在这时,有些干完庄稼活正准备归家的农户走了过来,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破衣烂衫的陌生人正声泪俱下,旁边的架子车上还停放着一个棺木,他们觉得很是惊异,便不自觉地围拢上来,还不停地对眼前这人指指点点……
“那人是谁?打哪来的?”
“谁知道呢?看着像个叫花子,真是奇了怪了。”
“那怎么还有个棺材?”
“是啊,真他娘的晦气!”
“呸!呸!真晦气!”
……
冯永升觉得身后很是聒噪,他不满地转过身,咬牙切齿地大声斥责道:“你们瞎吵吵什么?看什么看?都滚远点儿!滚啊!”
这些人正七嘴八舌地在一旁议论纷纷,突然,冯永升那骇人的样貌一下子出在他们面前,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面目可憎之人,感到比年画上的那些牛鬼蛇神还要可怕,再加上旁边还停个棺材,更是让他们觉得此时的气氛无比诡异,无比惊悚。
有些胆小的此时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只觉得浑身瑟瑟发抖,腿肚子也哆嗦得厉害,有人甚至还不停地叫嚷着:“鬼啊……鬼啊……” 他们一边喊着一边逃走了。
可有些胆大的却不信眼前这人真的是鬼,有几个青壮年纷纷凑上前去,拿起手中的农具,劈头盖脸的就朝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打去,想把他赶走。冯永升躲闪不及,又无力反抗,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闷棍,他被打倒在地上后一动不动,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即刻从四肢传来,几乎令他昏厥。
那几个动手的人看冯永升如死尸般直挺挺的躺在驳乱的杂草中,好似没了气儿,他们不禁有些慌了神,害怕真会闹出人命,这才收手速速离去。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已全部散去,又留下了冯永升孤零零的一个人。
冯永升一直听着动静,只到感觉那些人全都走了,才微微起了身,又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都是些皮外伤,还好没有伤着筋骨,他这才噙着泪凄凄凉凉地惨笑起来,这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心酸、无奈和苦涩。冯永升担心等会儿再有人过来,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赶紧止住泪水,连滚带爬地起了身,拿起铁锹,在他娘亲的坟墓下方开始挖了起来。
冯永升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就连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再加上拉着那么重的东西走了几乎一整天的路,又被人打了一顿,他早已体力透支,全凭着一口气才勉强撑到现在。他才挖了一会儿,就觉得整个手臂都酸麻不已,而胃中的灼热也向他一阵阵袭来,饥饿感也更加强烈,头脑也愈发胀痛。
冯永升再也受不住了,他怕自己真的会晕厥,更不想耽误了正事,便只好先放下铁锹,想在附近的地里找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可那一望无际的全是稀稀拉拉的小麦苗,他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可以下口的东西,反倒还消耗了他最后的力气,再加之他刚才还大哭了两场,更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冯永升再也忍受不住,只觉得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都不得动,更是起不了身。
冯永升暗叫一声不好,他吃力定了定神,顾不得从遍体全身传来的疼痛,使劲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努力保留最后一丝清醒。他瞥到了不远处的铁锹,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希望。冯永升咬紧牙关,用双肘努力地支撑着浑身的力量,想从地上爬起来,他试了好几次,依然是无济于事,他绝望极了,正在他将要放弃、快要晕倒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哎——你这是咋了?”
冯永升头脑瞬间又清醒了一些,他费力地偏转过头,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看到好似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挎着一个篮子亭亭地立在那里,脸上似乎还有些关切。冯永升努力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痛不已,但还是竭力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给点……吃的吧……求你……求你……”
冯永升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人正是刚干完农活、正在返家途中的冯玉禾。说到底他们还有些亲戚关系,可冯永升此时已饿的头晕眼花,眼前更是一片昏暗,如今已有些认不得她了,还只当是个普通过路的。
玉禾看这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已是饿得奄奄一息了,不由得涌起一些怜悯之心,可她又看到附近有不少坟墓,居然还停着一个棺材,玉禾心里顿时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她不敢久留,哆哆嗦嗦地从篮子中把已经坨了的小半碗干饭掏出来,放在了那人旁边,然后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冯永升立马抢过这半碗干饭,风云残卷般地都塞在了自己口中,不加咀嚼地全狼吞虎咽了,虽然胃里不再那么空荡荡,但他又觉得口干得厉害,只好又嚼了一些小麦杆子,这才觉得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冯永升不敢再耽搁,赶紧支起身子,拿起铁锹又挖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光时,才把小毛的遗骸安放妥当。
冯永升看着小毛终于跟他娘亲合葬在一起,自己最后一个心愿也总算达成,便觉得心中已了无遗憾,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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