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

　　盛夏来得让人着急，连着几日炙烤，海外这九座仙山葱郁的绿意也有些经受不住。
　　众星拱月似的，第九座半月形山体坐落正中，坊间里传言九座山头各自镇守九头灵兽，盘古开天地时为乱人间，七神之战后得高人指点，罚其处茹毛饮血之段，待缘人收为己用。
　　九净山山主人九公子大家都称其为九爷，九爷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只做生意，闻讯而来上门的人络绎不绝，却败兴而归，全都不料九爷却是个挑剔的主儿。
　　响午刚过，九净山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男人身着杏色袍服，外套短襦上衣，细看脖边竟还镶嵌着绒毛。眉目分明，鼻梁高挺，侧颜的轮廓是清晰得过分。唇红齿白，像书生，却明白不是书生，若改换罗裙，定不失为一大美人。
　　大夏天，厚实的绒领着实让人另眼相待。近了才看清，绒领上竟然挂了些未化的雪片儿。
　　男人开口唤了一声身后的随从，掷地有声。
　　“九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内庭里闻声，出来位男人，走到一半便他给停了下来，半脸湮没在树荫后，墨色的眸子精准抓住三爷口中扬言的宝贝，低声开口。
　　“你又去招惹五季？”
　　三爷爷近了，九爷才从隐匿的树荫下走出来，眸子瞥一眼玲珑玉盘上不住外涌的血色，波澜不惊。
　　“这血珊瑚是梁六送给五季两千岁的贺礼，你每拿了他的东西放我这儿，还让我费心替你送回去。”
　　“这东西跟了老五三百多年，也得有些老五的傻气罢，哥哥也别收了，我这就拿去扔了。”
　　九公子觉得三爷爷害了一种叫五季的病，或许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若有一日不捉弄捉弄五季三爷爷便抓耳挠腮，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九公子称这是失恋综合征。
　　五百年都这样过来了，还差朝夕吗？
　　“你有没有想过，五季或许已经提刀去了你山的路上。”
　　三爷爷露出笑脸，九公子看着心烦，咳嗽一声，转身进了房间，脸色依旧，心情却已然被男人搅乱。与三爷浪费的时间，他自会从三爷的身上拿回来，他为人处世纵然千面，但原则只有一个。
　　三爷立马将血珊瑚随手给了身旁的娥子，抬脚屁颠屁颠跟在九公子的身后。
　　“九哥，前些日子，你进出丹穴峰，不是种了好些卿丘并蒂莲……”
　　九爷的眼神即刻不动声色杀了过来，三爷爷保命似地闭了嘴。
　　怎么，没钱的还怕不要命的么？
　　三爷爷便是这种难得的人才，趁九爷喝茶的功夫，他又死皮赖脸地凑近。
　　“九哥，这种莲可金贵着，并非俗物，早千年里我听得梁□□海内寻它，你若寻到了，可得小心提防。”
　　九爷放下茶具，手依旧停留在温热的茶壁上，眉眼别有深意地瞥过三爷爷。
　　“提防你才算上当务之急。”
　　“九哥，这可不给你开玩笑。”
　　九爷收了眼，不再开口。
　　恰逢老嬷嬷引着几位娥子进来，檀香镀金托盘上乘两精致翡翠玉盛半满的莲芯羹，刚合适消暑的颜色。老嬷嬷恭身有礼数，小心翼翼揭开了通透翠色的盖。顷刻间，仿佛整个湖面的味道在这个房间里弥漫开来，香得清新，三爷爷咽下了最后一口，顿时感到有片刻的宁静，淡淡的微风从耳旁拂过，舒爽极了。他眼睛发亮，
　　“九哥，这是什么好东西？”
　　粥很稀松，清爽滑口，香甜有度。美中不足的是，他回味片刻，这上好的莲芯，竟然有些微弱的苦涩。
　　“莲我是不会让你看的，这羹你倒可多喝几口。”
　　三爷爷自知讨了个无趣，撇撇嘴，又锲而不舍地追问。
　　“这莲你找不到其中的仙根，可要的是通灵眼？”
　　九爷挑眉，“又听梁六说的？”
　　三爷爷可是诚实的孩子，点头承认，瞬间出卖了梁六。
　　“老三，”
　　九爷收起笑容，手也从茶具移了下来，整个人躺回了卧椅上，眸子半睁半闭。
　　“这物不俗，不是这海外的东西，你趁早抑制住你的好奇，免惹祸上身。”
　　三爷爷嫌九公子啰嗦，又听得九公子的警告。
　　“这莲我苦心孤诣几月，长势喜人，梁六那儿已经谈妥，过几天就匀给他。”
　　“九哥，你疯了吗！”
　　三爷爷急得跳起来，
　　“这莲可是上古卿秋莲啊多少后生仙界之人想得到那个东西，你在做些什么？”
　　九公子待三爷爷的脾气散了点，才开口。
　　“你也想要么？”
　　三爷爷一愣，没有回答。
　　“待你哪天入赘四族以后，我再托梁六送我一株，也好借花献佛赠与你两。”
　　三爷爷被说得铁青着脸，话里隐隐怒气。
　　“九哥，若是我便不会卖，你这儿什么也用不着担心，你只身一人，也有通天的本事，世上了无牵挂，我便无法做到，保不齐哪一天四小就会有事，若有莲在，起死回生的功效也并非传闻，虽不可预见，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三爷爷丢下一句话便出了门，九爷闭上了眼，卧椅轻微晃动着，水钟一滴一滴地砸着平滑的地面，走得缓慢。傍晚的时候，天布满红霞，五季山头的雪小了点，九公子看了看三爷爷去的方向，唤来了管家。
　　“请梁六公子来。”

　　五季这几天闲来无事，又进了山。响午刚至，他自己得个方便，随意吃了些干粮，顺带喝几口溪水算是填饱了肚子。
　　五季从来不伐木，唯一破例那次也是三爷爷到访，他运了几根五百年的圆木头做了个结实的门槛，到底还是给三爷爷破坏了。
　　这个日头不算热，昨夜这山里下了整夜的雪，今晨起来却消融了。五季在山崖附近寻了一圈，又往水涧里寻了一圈，的确没了积雪的影子，倒发现了几株稀疏的植物，响午去了饭，这刻正靠在临溪的磐石里休息。五季生得壮，躺在磐石上，整块占了三分之二。脸却不粗气，只是没有三爷爷那样媚，也没有梁六公子的秀，单剩得一张诚实的脸，倒也看得过去。
　　不消半刻时辰，便听得磐石底下有些动静，五季半眯着眼，片刻便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从磐石缝里出现。老者原本身形比不上正常人，如今在五季的面前儿，更是稍得瘦小。五季偏头，睡意朦胧地给老者问声好。
　　“土地公，你怎么来了？”
　　这会儿五季倒真是装疯卖傻的说，土地笑嘻嘻地走了上来，一卷芭蕉叶挡住了两人头顶的太阳。
　　“五季，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昨前儿不是说好了吗？山神那老头儿给你说的亲，今你得去个礼节。”
　　五季不情愿地转了转身，好一会儿才坐了起来，记起了前几日山神爷爷从亲戚家回来，死活都给他说亲。
　　五季拗不过，看着两人逼婚的阵势，才勉勉强强从口里答应，不想今日竟然缺席。家常都到齐了，小菜小酒荤腥都也放置妥当，姑娘双亲土地山神几人傻傻坐在土地庙里等五季，半日也不见踪影。
　　两个老头儿猜想五季准是又进了山，商量着进山“捉人”，土地才悻然离席，寻到了这儿。
　　“我不想去。”
　　五季从磐石上站了起来，蹲到溪边自顾洗了把脸，又解渴喝了点水，腰带别上竹筐，又转头向山里走。
　　土地急得直跺脚，连忙追了过去。
　　“五季这哪能行？你前几日可应了山老头儿，现在姑娘一家都在我土地庙里等着，你成心让山老头儿不痛快呢？”
　　五季犯难，脚步顺带也停了下来。
　　“我看那个姑娘挺不错的，斯斯文文，笑得也挺甜，对人不错呢！你呐，也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何必为难山老头儿？”
　　土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眼看五季也是快两千岁的人，算来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龄，打小看着男人长大，土地山神也是劳神费心，盼望着什么时候这座山也能够有五季的子孙存在。五季总不得要领，至于这个男女之事，两个老头儿也越发慌乱，生怕五季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若是是找到了姑娘，人家看他木讷，未必也愿意倾心嫁过来。
　　末了，两人均沉默，五季勒了勒胸前的布袋，咳嗽一声，凝重着脸色，大步走进了山里。
　　土地这也没了辙，孺子不可教。
　　进山不多时，五季的竹筐已经装满了些草药，东山头的几家人常年生病，膝下无子，五季总喜欢做这些老好人做的事，每每采了些草药便送过去，或能得到些平日里少于听到的赞美的言辞，他满心欢喜，凝重的脸色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放松。
　　草笼子里东西很多，平日里五季总爱在这搜寻点东西，今日却发现有些异样。五季往深了扒拉几下，便见一亚麻色袍服的束发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左肩沾血，面色苍白，乍一看，似眉清目秀女儿状，也倒底一个男儿身，他赶紧将竹筐别在腰上，拉住男人的右肩，一把背到了背上。
　　到家的时候日头偏西，土地山神两个老头儿大眼瞪小眼，训斥的语言都已经组织好，却见五季背着个男人匆匆进了门，眼也没有落到两人身上。
　　山神一拍桌子，终于坐不住了，罢弄了好些久的脸色瞬间给五季击溃，长而白的胡须气得直发抖，转身便出了门。土地看了看里面，热水已经烧起了，白色的烟顺着烟囱往外冒，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去了。
　　五季捡了个男人回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