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

　　第六十三章
　　在北方的日子总的来说不像开满杏花的杏花谷，初来乍到，叶华蓁有些不太习惯这里的气候，太过空旷的视野令太阳格外的强烈，城镇的格局规制不像京都那样分明，一切都很随意，房屋不整齐，一点也不华丽，稀稀落落，高高低低，看得出来民风很开放。似乎这里的人更加经得起风霜，不论男女都很健壮，比较明显的就是连嗓门都很大，他们说话用吼，叶华蓁出去买个什么东西，店家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这个时候她就会用尽全身的力量去表达。

　　天高地远，叶华蓁在慢慢适应这里的一切，出行戴着帏帽，以免被晒伤，只是令她忧心的是，她娘有些不好了，从踏入北方的地界开始，似乎有心事，眼睛里蒙着一层忧伤。一天天的变得沉默，越接近这里越沉默，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叶华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们在一个种着梅花树的小院落脚，院子里只有一个断了手的老人守着。对这个小院叶华蓁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院的一切都很陈旧，那棵梅花树也不年轻了，叶华蓁总觉得她娘会喜欢这里。这个老人总是会让叶华蓁想到先生和他身边的老仆，他守在这里是为了等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中午，太阳很晒，叶华蓁守在她娘身边，打了一下午的瞌睡，到了傍晚，她听到琴声，那是一种很开阔的意境，仿佛能看到城墙之外无边无际的原野，夕阳在天边收尽最后一缕光辉，这就是浩渺长空下的落日，没有了山的遮掩，更显壮阔。

　　琴声响了一夜。

　　叶华蓁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是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醒来的，叶华蓁以为自己幻听，这声响来的太过突然，犹如平地闷雷，就像传说中的地动。

　　“娘……”叶华蓁惊出一身冷汗，不由转过头寻找她娘，却看到她娘站在窗前，窗外一轮明月。

　　“叶子，你听，这是骑兵团进城的声音，应该是守城的将士归来。”

　　这些天叶华蓁也在参差不齐的街上见到士兵的踪迹，说实话，印象确实不好，总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似乎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戾气很重，尤其是他们喝酒的样子，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只是今夜，将士归来的盛况，令她内心有些躁动，这也许就是这里和京都不一样的地方，很直接，不带一点含蓄，的一切似乎就应该是这样，轰轰烈烈，小桥流水，雕廊画朱，在这里并不适用。

　　这样的夜晚通常是无法再安静的，这里的夜总是很长，黑夜的到来并不意味着一天的结束，这里的酒家总是开到很晚，浓烈的白酒是这里不可或缺的东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是这里的特色。

　　“娘，你怎么还没睡，很晚了。”声响似乎慢慢弱了下去，叶华蓁对母亲说，她总觉得母亲的背影看起来很忧伤，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记忆中母亲从没有这样过，她总是能给予她安全和力量，叶华蓁觉得很慌，她怕，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失去了。

　　“这样激动人心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有人被永远留在这里，幸好这里的风无拘无束，洒脱的人会喜欢。”谢梅洛对着夜色说。

　　“娘，我不懂。”这应该又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带着点忧伤。

　　“没什么？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和京都不一样，很自由，很开放，这里的草场看不到尽头，没有山的阻挡，似乎可以尽情豪迈奔放。”

　　“所以这里是狼的天堂，明天早上我想去骑马，和你一起，下午我们可以在街上逛逛，尝尝这里的牛肉涮锅。
　　”
　　“当真。”

　　谢梅洛是叶华蓁的主心骨，她娘好起来，她的心情就不一样了，看到的风景自然不一样，连早餐都美味起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叶华蓁和母亲骑着马出城，在广阔的草原上奔驰，汗水从脸上流下，她们在追逐太阳。从日出到日落，在一河界边停下，这就是与北方武国交界的那条河，河的那边是沙漠。

　　“你可以对着河水尖叫咆哮，甚至是哭泣。”谢梅洛说。

　　酣畅淋漓的跑了一场，被汗水和阳光冲刷过一遍，叶华蓁确实想哭，脑海中一些忘不掉的人和忘不掉的事，总是令她回忆，不断的回忆，她可能确实缺一场撕心裂肺的哭泣，也缺一场歇斯底里的咆哮，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她可以无所顾忌，尽情投入。

　　一直以来叶华蓁都想骑着马迎着风，在没有边界的陆地上，不用停歇，一直走下去，没有阻挡，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然后在伤心的时候放声大哭，用力呐喊，今天终于做到了，也许现在她才找回自己的陆地。

　　晚上，叶华蓁回到小院，在油灯下给家人写信。她说这里的涮锅很好吃，牛肉很新鲜，但是酒很烈，风不总是温柔，马蹄的声音很常见……

　　叶华蓁问母亲什么时候回家，母亲沉默，似是还没准备好，回归到生活，从起点重新开始。叶华蓁没有再提回去的事情，她在学着成为母亲的主心骨。就在叶华蓁以为她们会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小院里突然不见了那个守着院子的老人。

　　老人的名字叶华蓁不知道，街坊邻居都叫他守门人，从很早的时候就守在院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没有人来过，她们是唯一的一批。叶华蓁总觉得阿山像是知道什么一样，他对老人很是尊敬，发自内心的尊敬，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那样尊敬。

　　阿山说：“夫人，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主帅交代的最后任务。”

　　谢梅洛触动很深。

　　她们来到一个地方，种满了梅花树，阿山说这里是望乡，埋葬的是因为战争而长眠于此的人，许许多多无名的墓碑，碑面朝着南方，老人就在最高的那座墓碑前坐着，没有了呼吸，之后望乡又添了一座无名碑。

　　起风了，下雨了，天上偏偏挂着太阳，在那座最高的墓碑前，谢梅洛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怪异的天气，叶华蓁她们退到不远处，她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有关于她父母的故事，或者还多了一个人。

　　阿山的身份也变得可疑起来，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母亲不会找无缘无故的人来保护她们，除非是可以信任的。

　　“阿山，你来自渭川，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住着些什么样的人。”

　　“山村，村民，小姐问过了。”

　　“这么说你是一个农夫？会武功的农夫，而且还是个高手，你似乎很尊敬那个守门人。”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那里埋的是一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晋王。”

　　“我听说过晋王，先帝时期的战神，战死，下落不明，原来他长眠在这里。”

　　“他不是下落不明，他是不想回京都，不想进皇陵，这里有他最爱的将士和梅花树陪着他，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爱人一面，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很多往事，阿山不想多说，沧海桑田二十年一过，“渭川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与别处都不一样……”

　　“我不想知道，秘密就应该被保存。”叶华蓁打断阿山的话，她似乎有些明白此行的目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现在的故事也许二十年期一样上演过。

　　谢梅洛看着眼前的这座无名的墓碑，缓缓笑了，“我来了，好久不见，这么久才来看你，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我女儿和我一样让人操心，我难得出来走走看看，你见到我女儿了吧，是不是很乖很聪明，只是遇到了一点小事，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挺过来了。这里的天气一点也不像你信里描述的那样，好好好……这不是冬天，这个地方比较适合你，难怪你念叨着要我来，那个小院我也很喜欢，有你的影子，那么多人念着你，你也该知足了，还有渭川，我没有去看过，我也不想去看，我怕看了之后不想走，还有明天我就走了，也没几年，就能再见了，别怪我让你等那么久，我爹娘的头发全白了，这些年我看着也是弱得很，还有我女儿，我总归要安顿好了她，才放心，还有那些讨厌的人就不说了，反正全没什么好下场，我知道你这人怪小气的，好好好，我也很小气，他们一个个都是很凄惨的下场，你总该释怀了，反正我是很解气……”谢梅洛像对待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聊聊家常，问问近况，再抱怨抱怨生活。

　　一夜的小雨，第二天也不见天晴，谢梅洛带着女儿启程离开，她带走了他墓前的一捧土，从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于她来说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渭川那个据说很美的地方，没了那个人，再去也无任何意义。

　　马车上，叶华蓁问母亲：“娘，阿山是来自渭川的，娘知道那个地方吗？”

　　“知道，曾经有一段时间，那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想抛下一切到那里去，仿佛去到那里就可以得到解脱，人生就会变得不同。”

　　“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桐城，路上不耽误估计能在端午前一日到，据说最热闹的莫过于端午中秋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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