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

　　太子册封礼之后没多久，嘉德帝便驾崩了，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没有风声雨声，他仿佛知道自己要离去，拒绝了太子要留下来侍疾的想法，没有把任何人留在身边，除了那个陪了他一辈子的老太监。

　　活着的人，他已经安排好，相比他的父皇，他没有到最后一刻才宣布接班人，说不上他和他的父皇谁比较幸福，除了成为孤家寡人，有时候人没得选，他想起很多人，活着的，死了的，他对不起的，对不起他的，很多很多，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真正让他觉得亲近而不孤单，也许这就是他的结局，皇位对他来说即是上天的恩赐又是上天的惩罚，如今他即将要去见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了，就这么孤单的死去，三哥，萧侯，雪歌，你们可好？

　　举国皆哀，满城素缟，刘皇贵妃殉葬，应了那句誓言，同年同月同日死，隆重的葬礼过后，皇太子路明炙奉诏登基，其余皇子封王，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春的脚步，渐渐远去，桃夭院的桃花已经完全凋落，树上长满了绿叶和小桃子。师徒一场，叶老太傅没能来得及为嘉德帝的逝去伤感，就被调皮的小孙子气歪了胡子，日日精神抖擞，中气十足。说来还是那套五禽戏惹得祸，那两小的被叶老太傅抓包，日日跟着他练五禽戏，小孩子好动的天性摆在那里，站不稳坐不住，不好好学，偏叶老太傅有那个耐心，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还扬言说要交他们读书，两小的日日生活在水生火热中。

　　往往这个时候叶华蓁就搬了椅子坐在一边，配上三两碟点心一壶清茶，手里握着一卷闲书，打发时间。有时候兴起也会帮她母亲看看账本，管几件不重要的小事。有关于宫里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她没有问母亲发生了何事，有什么样的安排。谢梅落知道叶华蓁那日也出现在水榭，让这个简单的局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着叶华蓁的头，说：“你长大了，我不愿意你像我一样，可命运偏偏如此，和自己的姐妹与同一个男人有瓜葛，你我母女二人都逃不掉这样的宿命，但我希望你有和我不一样的结局，答应我，不要再见他，等到五月花开，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北方的雪，南方的花，东方的海，西方的沙，那时你会发现，没了他，你还有生活。”

　　“好。”叶华蓁应下，待到五月，她想做的事也该做成了吧，如果她还有机会，她一定赴约，她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夜里失眠难以入睡，因为她已经决定找上鬼王宗，用她能承担的代价，报复对不起她的人，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回到从前。

　　至于先生，她没有再去见他，他也没有再来，要不要去俨然成了她心里不能碰触的伤痛，经历了戚承之后，有些事她已经不想太过主动。说到戚承，他倒是来过一次，叶华蓁没有见他，香草说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叶华蓁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抚弄琴弦，乱弹宫商角羽，总归不是来找她的，等多久那又如何？后来还是叶小公子忍无可忍，提着自己的剑出去，质问戚承为何如此作为，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叶家人的面前。

　　戚承真的被打走了，叶小公子气冲冲的回来，练了一下午的剑，叶华蓁调侃他最近格外用功，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叶小公子一个厉眼飞过去，狭长的丹凤眼更显凌厉，叶华蓁陪笑，说：“何必那么认真，我开玩笑的。”

　　“你就不能长点心，什么眼光。”叶小公子抽空回了一句，手里的剑不停，好像和谁有仇一样，剑势如风，“你最好别再见他。”

　　“知道了，我已经答应过娘。”叶华蓁毫不怀疑，若是她再见戚承，被她弟弟知道，那一定会好长时间都不理她，去年重阳，就是因为她没有把戚承的事告诉他，他好长时间不理她，还是她左哄又哄，废了好一翻心血才把她小心眼的弟弟哄回来。

　　新帝登机，国子监开学，叶小公子收拾好行囊就要回去上学，一个书囊一把剑，辞别了父母，叶华蓁亲自送他到门口，叶小公子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临走说前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母亲，答应过我的。”然后酷酷的转头，马儿突然跃起，嘶吼一声，叶小公子回过头：“你生辰那天我带你出去玩。”马儿迈开腿，向前跑去。

　　“叶华铮，”叶华蓁突然叫住他，大声地说：“长大不好，我没那么柔弱，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姐姐。”叶小公子没说话，挥动手里的鞭子，马儿跑的更快，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姐姐后面的小男孩，现实已经教会他成长。

　　这年春天，叶华铮很少叫她姐姐，有一次她开玩笑的问，为什么不叫姐姐，他说跟在姐姐后面才会叫姐姐，那代表单纯天真。叶华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香草寻来，“小姐，今日大小姐出了院子，在莲池边站了好一会儿，奴婢看她就是在那等您。”

　　叶华蓁回过神，“等我？她消息这么灵通，知道我在这儿？”

　　“大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对她忠心耿耿，估计有一些门路，咱们府里的下人好赖不一，施点小恩小惠或是给点银子便忘了自己是谁？什么做不出来。”

　　“香草，我怎么那么不高兴呢？你说她是哪来的自信，三番两次跑到我面前来，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你说她凭什么？我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却要给我找不痛快。”叶华蓁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淡，没有歇斯底里的气氛，好像只是陈述事情。

　　香草安慰叶华蓁，用自己能想到的词语和经历，“小姐，可能有些人就是自己不痛快，也要让别人不痛快，您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呵呵……你家小姐只是个凡人，有时候很烦人，走吧，我要去当面问问她。”远远的叶华蓁就看见了站在莲池边的叶华浓，好一副衣袂飘飘的样子，叶华蓁冷眼看着，突然改变了主意，若是卸掉对叶华浓忠心耿耿的两个丫头，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时无刻炫耀自己，“香草，去一趟省馨院，本小姐想见识见识那两个尽忠职守的丫鬟，你把她们带到落梅居，不，带到桃夭院，我先去见见母亲，为她们讨一份大礼，还她们自由之身。”

　　叶华浓突然转过头，看到了叶华蓁，两个人隔空对视，气氛并不友好。

　　落梅居，谢梅落正在做衣裳，叶华蓁走进去，默默坐在她身边，也不打扰她。每年她过生辰，她娘都会给她做一身衣裳，这次她娘选了白蓝色的棉布，衣领处绣了几朵粉色的桃花，看得出来衣服快要做成了。

　　叶华蓁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因为要送叶华铮出门，她一大早就起来，亲自下厨为家人做了饺子，最近她迷上了做饭，每日必要到厨房晃一晃，虽然做的不那么拿的出手，但还是能勉强入口，她的家人都说好吃。事实证明，一件事，如果你想做用心做，还是能做好的，当然如果有人说这是她的家人包容她，她是不会相信的。瞌睡袭来，叶华蓁合上眼睛，心里想着卖身契的事，不一会儿便放缓了呼吸。

　　屋外春光正好，屋内娇儿瞌睡，慈母织衣，叶凌云踩着霞光而来，推开门，谢梅落抬手一个禁声的动作，他便轻手轻脚的进来，把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和点心放在桌上，在一边的凳子坐下，谢梅落顺手给他到了一杯茶，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桌上有他近日一直在看的书，摸着书页，他想家里或许缺一条狗。

　　手臂被压的发麻，叶华蓁抬起头，打着呵欠，脑袋还不怎么清醒，她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甜，屋里多了一个人，她是有感觉的。

　　“爹爹，你回来了。”

　　轻轻的一句呢喃，令叶凌云感觉到放松，“告诉爹爹，发生何事了？”他回来的时候，叶华浓堵在门口，说自己的侍女被妹妹叫到桃夭院，求他做主。

　　“没有呀，爹爹。”又是一个呵欠，叶华蓁不明所以，注意力全在糖炒栗子和点心上，迫不及待的打开塞一个到嘴里。

　　“试试合不合身。”谢梅落收好针线，示意叶华蓁起身，叶华蓁抱着点心站起来熟门熟路的转过身去，谢梅落拿着衣服在她身后比划，“叶子，你最近胖了一点。”

　　“娘……”晴天霹雳，叶华蓁纠结，她最近是吃的比较多，一日三餐外加各种点心，还有她爹爹专门买回来的糖炒栗子，随手丢了一个到嘴里，真好吃。

　　叶凌云放下书本，说：“我觉得挺好。”

　　“你就惯着她吧。”谢梅落收起衣服，对叶凌云说，叶凌云笑而不语。谢梅落又问，“你刚刚怎么问叶子发生了何事？”

　　叶凌云答，“没什么？就是我赶走了两个不懂事的下人。”

　　叶华蓁很是吃惊，都不用她出手，事情就解决了，她激动的说：“爹爹，明日我给你做饺子吃。”直到现在她才懂得母亲那句失了戚承她还有生活这句话的意思。

　　用过晚饭回到桃夭院，香草得意的告诉叶华蓁，大小姐的丫鬟喜儿乐儿在桃夭院等了一下午，然后傍晚时分，管家过来把人带走了，说是老爷亲自发话，叶府容不下欺主的奴才，叶华蓁却以为事情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结束。

　　离开叶府已成了定局，喜儿问叶华浓为何明知道老爷不会站在她这边，还是要去求老爷做主，叶华浓把一封书信交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两个侍女，让她们去找这个人，至于问题她没有回答，她想是因为那个她一直嫉妒的人过得太好太幸福，这种幸福是她不乐于见到的，所以不停地出现在叶华蓁的面前刺痛她，不停的在那个放弃她的父亲面前做出让他不喜欢的事情，如果她连惹他们伤心难过的能力都失去的话，这个家她真的就是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