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

　　不知道是因为一场雪，还是因为昨日进宫的事，叶太傅身体不适，头痛欲裂，于卧榻之上强忍着安慰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在近旁焦急地看着，念叨着大夫怎么还不来，眼眶不自觉的湿了：“阿青，你这头疾好几年未犯，今儿个好好的怎么就犯了，昨日就不该让你进宫，立储之事与你有何干系，你都退下来了，还想着那些劳什子做什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

　　“别胡思乱想，会好起来的，我对这世间还有留恋。”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叶华蓁闻讯什么也顾不上，一路狂奔而至，进门就直奔床边，一边喘气一边说：“祖父，你怎么……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断断续续的没一句完整的话，还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叶太傅见叶华蓁连斗篷都来不及穿上，训斥道，声音有些微弱：“胡闹，连斗篷都没穿，诚心叫我不好过。”然后伸出手，扫去叶华蓁头发上的碎雪，唤人拿披风给叶华蓁披上，看着她穿上起披风，才满意，叶太傅的表情并没有多痛苦，甚至还有安慰叶华蓁，“蓁蓁别担心，往日的老毛病，将养将养就好。”

　　谢梅落也匆匆赶过来，主持大局，吩咐管家到库房里把珍藏的好药都拿出来，让厨房准备好煎药的事宜，还使人出去看大夫来了没有，只待大夫一开好方子，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买药煎药。

　　屋外，碎雪成花，叶华浓赶过来，急促的呼吸冒着寒气，她刚想进门，就被门口的婆子拦住：“大小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屋里正忙着？”

　　叶华浓不得不耐着性子说：“赵嬷嬷，我听说祖父身体不适，特意过来侍奉，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再怎么说我也是祖父的孙女，这种时候应当陪在祖父身边。”

　　“大小姐真会说话，快请快请。”

　　门帘被掀开，众人以为是大夫来了，都朝门边看去，见是叶华浓，众人反应不一，叶老夫人皱了眉头，谢梅落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叶华蓁注意力完全不在这。

　　叶华浓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来，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叶老夫人的声音：“你身上有寒气，站在那边就好，别过来了。”

　　叶华浓闻言身子一顿，半天才缓过神来行礼：“是，祖母，不知祖父身体如何？华浓很是担心，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叶老夫人注意力全在叶太傅身上，头也不回的说：“你有心了。”

　　“这是华浓的本分，只是祖母母亲妹妹，不要太过伤心，祖父会好起来的。”

　　此时叶太傅头上的汗珠好像更多了，眉头皱的更紧，正一筹莫展之际，大夫匆匆赶至，望闻问切之后，准确地诊断了叶太傅的病症，脑内风涎，当下开了一副方子，叮嘱一番，临走之前还言道，太傅此病并不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只需远避杂难烦扰之事，以太清之气清心养脑，方可痊愈。

　　叶太傅喝了药之后，勉强睡过去，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一家人都围在他身边，叶凌云更是连官服都没脱。

　　叶华浓低眉顺眼的站在外围，看起来格格不入，一种无形的距离把她和他们分割开。

　　见到叶太傅醒过来，叶华蓁他们的心也勉强落地，然后一家人随便用了些饭，便都回去歇息，叶华蓁本是不肯，要留下来守着祖父，可是被她娘一句“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你祖父，你是想让大家一晚上都不得安心，是吧。”众人呵呵的笑，叶华蓁无地自容，不好意思再留下来，原来在她娘心里，她竟是这般的无用。

　　她想反驳，可是被她娘几个问题问的哑口无言。

　　“会做饭吗？”
　　摇摇头。
　　“会煮粥吗？”
　　摇摇头。
　　“会煎药吗？”
　　摇摇头。
　　“以前照顾过病人吗？”
　　还是摇摇头。

　　叶华蓁的头越垂越低，见此场景，叶太傅觉得好笑，笑出声来，叶凌云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屋内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叶华浓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入侵者，插不上话，在与不在，也没人会关注她，从屋里退出来之后，走在满天雪地里，原来屋里屋外都一样。

　　庭院里的梅花打着花骨朵，叶华蓁不情不愿的从长春堂出来，看到站在梅花树下的人，是叶华浓。

　　“妹妹，每次见到我都对我视而不见呢？”

　　“你想说什么？”叶华蓁的语气并不好。

　　“重阳节那日丫鬟的事，我记住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告诉妹妹一声而已。”

　　“你想做什么，我随时奉陪。”

　　“妹妹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作为姐姐，我有义务提醒一下妹妹，做人还是不要太菱角分明的好，很容易被人看穿喜怒哀乐不是一件好事，不知不觉得罪人还不自知，踢到铁板那就不好了。”

　　“虚伪，你现在的笑容真让我恶心。”

　　“是吗？爷爷卧病在床，妹妹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断不能像上次那样任性淋雨，万一有个好歹，爷爷奶奶还有父亲母亲会伤心的。”

　　“不劳你费心，有这份闲情逸致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身边的人，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妹妹，我身边的人的事，我自然会费心，一见萧郎误终身，不知妹妹那次淋雨是为何呢？”

　　叶华浓转身悠悠的走开，叶华蓁站在走廊里，画面定格。

　　＊*＊*＊*

　　第二日，叶太傅的身体有了好转，只是叶家人还是很紧张，嘉德皇帝命三皇子替他来看望老师，同行的还有御医以及宫里的名贵药材，三皇子还特意强调宫里皇贵妃给叶家女眷的赏赐，其中大多是年轻女孩喜欢的玩意儿。

　　叶凌云派叶小海亲自去请大小姐，强调了“大”这个字，叶小海当即明白。所以谢恩的时候，叶家女眷除了叶华蓁，其余都到场了，当三皇子问说怎么不见另外一位小姐，叶凌云只淡淡的一笔带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叶华浓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没听错，没想错，叫她过来的人确实是她叫了多年父亲的人，这比嫡母弟妹对她的忽视令她痛苦百倍，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三皇子回宫去复命，和自己的母妃说起这事，“果然如母妃所言，爱屋及乌，那位叶大人最喜长女，对那位嫡出的二女很是冷淡。”

　　刘皇贵妃虚弱的一笑说：“早就听闻叶侍郎和谢夫人感情不睦，年轻的时候真正喜欢的是谢夫人的庶妹，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娶谢家嫡女，后来力排众议把长女接回府，我的皇儿，你要争口气，你父皇最喜欢的就是你，改日我寻个由头把那位谢大小姐召进宫来。”

　　三皇子点头应道。

　　此时叶华浓看着堆满了屋子的御赐之物，心里涌起一股悲凉，她以为在这个家里她叫了十多年父亲的人应该是顾惜她的，可是今天他终于还是令她失望了，也许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失望。

　　她一直在等，等着她的父亲，一直到天明他都没有来看她一眼，这个被她当做挡箭牌的女儿。

　　夜深了，叶华蓁徘徊在凌云阁的书房外，今天的事她都知道，是香草兴奋的告诉她的。

　　“怎么不进来。”书房里，叶凌云的声音传来。

　　台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叶华蓁鼓起勇气，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留下了一排脚印。推开门进去，也不靠近，就站在门边看着坐在书桌后父亲，她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眼角额头已经有了皱纹。

　　“怎么不戴抄手就过来了，也没个人跟着。”叶凌云起身，把女儿拉到火盆边坐下：“暖暖手吧，都凉了。”

　　定定的看了父亲一会儿，叶华蓁才开口说：“爹爹，对不起。”

　　“你是我心爱的女儿，说什么对不起，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爹爹，我为以前对您的冷淡道歉，我以为您不爱我和娘亲，我害怕和您太过亲近会对不起娘亲，我害怕我不是您喜欢的女儿，我害怕被你讨厌，我害怕您对我失望，我更害怕失去爹爹……”说着眼泪哗啦啦落下，叶华蓁扑在父亲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叶凌云没有办法去怪任何人，他现在才知道他让他的女儿这么没有安全感，在家里都不能自在轻松，神经紧绷：“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好，以后蓁蓁就做一个快乐的小姑娘，什么都不要想，在家里想作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叶华蓁点点头，鼻涕眼泪蹭湿了父亲的胸膛。

　　书房外，谢梅落看着台阶上的一排排脚印暗自出神，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接下来，朝中大臣不管与叶太傅有没有交情都纷纷上门，一方面是探病，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时间叶府门庭若市。就连张相都带着自己的孙子过来探望叶太傅。这下子不管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的人都来了，叶太傅的头风又推迟了几天才好，叶老夫人还直言道要和叶太傅去南山别院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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