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

　　我的大学处在西南部一个盆地里。盆地最大的特点就是天气永远无法预测，常常会感觉在一天中经历了四季。但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亦或是雷阳暴晒，校园里都有一片永恒不变的迷人的人文风光——穿各种花裙子的女孩子——因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我的母校曾被外界误以为是女校。

　　按理论，在这种大学里直男是非常多的。然而事实证明，人嘛，该弯的终究会弯，这与周围有多少露大腿的妹子无关。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成骁，我感慨万千，他就是我的大学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简直可谓是打开了我新世界大门的重要引路人。

　　大概有五六年不见了，为了避免因为长久没有见面可能会引起的少许尴尬，李一希主动订的餐馆。说是订，其实就是在恰好路过的时候向熟识的餐馆老板打声招呼。特地选在了熟人比较多的地方，我边观察周围环境边下了结论：李一希还是有点怕成骁。

　　这并不是夸张。当年我们刚上大一的时候，自己去找寝室，成骁是第一个来的。于是乎，当我最后找到寝室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被吓了一跳。与其他宿舍相同的人数和其他宿舍完全不同的气氛：一片死寂。大家都在各忙各的，物品的碰撞声被减到最低。说不出的诡异。我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一道凌厉的目光警告了，其他人默默投来同情的眼神。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弄清楚了那道目光的主人便是成骁。

　　成骁的眉间总是像锁住一抹阴云，这让他不错的样貌生生被加上暴戾的色彩，再加上他天性好斗，确实给他的人际交往埋下了隐患，也让和他交往的人产生了心理阴影。

　　哪怕我们曾经的关系再好，还是会害怕。就算过了这么多年。

　　我和李一希来得很早。原因有二，一是成骁最恨迟到的人，我们就干脆提早两个小时来；另外就是和老板再叙叙旧，加深加深感情，免得到时候帮忙收尸的人都没有，特别对于不知为何总是对成骁理亏的我来说。

　　我们就在不安和不知为何的恐惧中互相打着哈哈。

　　天色擦黑。在我上了厕所回来时，看见李一希的身边坐了个人，我一看背影就知道是成骁。利落的短发，露出干净的脖颈，稍宽的肩撑得起任何衣服，结实的背部能给女孩子向往的安全感。

　　他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来。我们的目光相遇，我一愣神，马上反应过来。他朝我点头，示意我坐过去。

　　我本想坐李一希旁边，刚决定往那边走，成骁就拉开了自己身旁的座位。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过去。

　　成骁更加成熟了。眉间的阴云还在，但明显淡了不少。在北方去的这几年，他的高官父亲看来在这个儿子身上真真下了不少功夫，个性仍旧霸道，举手投足之间倒是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身上的暴戾之气也被压制住了。现在的他，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官员之子。

　　“阿远现在是漫画家。”他没有看我，语气冰冷而肯定，“你成功了。”

　　我听出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明明当初鼓励我画漫画的是他啊。我偷偷看了看李一希，他也表示不解。当时第一次接触漫画的我手忙脚乱，成骁帮我找了一个真正的漫画家，让老先生收留我一天，看他的具体作画方式等等；成骁还让寝室画画的最好的李一希帮助我。可以说，没有成骁就没有今天快乐作画的我。而现在，他为什么会感到不悦？

　　渐渐地，大家酒意上来了。当时的我们三个是寝室里最要好的，毕竟当初的回忆啊感受啊什么的还在，多年前的情景也浮上了眼底。担心我身体的李一希也没再限制我的饮酒，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的成骁搂着我们的肩说今晚要不醉不归。难得这么好的气氛，这么浓的情分，我却没再喝醉……或者说，我是三人中最清醒的——至少我还能站起来找老板结账。

　　结完账有些摇摇晃晃地坐回桌边，我开始考虑怎样把两个醉鬼弄回去。侧头看伏在我身旁的成骁。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过去这么多年却还是像当年一样，“只是个臭小子。”

　　成骁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睁开眼看我，眼底一片清明。我一笑，呵，这下好办了。只用送李一希回去。

　　成骁是开车来的。幸好是开的车，不然还真没法把李一希给弄回去，就算吐车上了也不用赔清理费用。

　　因为喝了酒。成骁叫了代驾过来。把李一希丢在副驾驶坐上，他和我一起坐了后座。代驾问去哪里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李一希的住址。当我用眼神询问他时他干脆地表示他才来E市就和我们喝酒去了，根本连住处都没订到。我咬牙报了自己的地址。

　　代驾把车停好，领了钱就走了。我扶起李一希，脚步踉跄，因为都是喝醉了，我只是程度要轻一点。勉强稳住身形，我看到成骁好像还站在一旁，黑糊糊的一坨，没什么大的动作。

　　“怎么还不走？哈哈，你，你也想去我家？”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基本语言还是能拼凑出来。

　　那坨黑影的头部突然闪出了橘色的光，然后变成一个橘色光点。我的大脑顿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他是在抽烟。吸烟有害健康。那是他退学后被家人接走前，按着我的肩对我说的。而我现在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直到那星光点被他扔在脚下，踩熄。

　　肩上一轻。他把李一希接过去了。

　　其实他也醉了，我们都醉了。

　　乘电梯到了楼层，一路上我们都是沉默。趴在成骁背上的李一希偶尔会来两句“宋远你个死小子赶稿”之类的话。

　　最终果然都在我家睡了。像多年前的一次学院旅行，三人被分在一个大床房里，于是大大咧咧地跑出去喝夜啤酒，再偷偷溜回去，困得受不了就澡也没洗地趴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都是被酒气和汗味熏醒的。再互相抱怨一番，轮流洗个澡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第二天照常结果被随行老师逮住。回校后在年级大会上点名批评的糗样到现在都还记忆尤新。

　　睡着前成骁突然问了一句：“你怪我吗？”

　　我的意识已经混沌不堪了，脑海里又有大学里他逼我吸烟的样子，又有他带我去见那位漫画家老先生的样子，又有我们一起去上课的情景……许许多多的回忆一下子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应接不暇，堵的脑袋生疼。完全沉入黑暗前的最后画面是他按着我的肩说着“吸烟有害健康，以后都别抽了”的认真模样。

　　“你怪我吗？”我怪你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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