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

　　作者和编辑的矛盾真的是自古以来不可调和。

　　比如现在的我和秦源。

　　我比较随性，画的东西就想表达我自己的意思，完全的意识流，想到哪画到哪。而秦源则认为我的故事走向越来越奇怪，让人越来越难理解。所以他要求我把刚才画的故事分镜改掉，继续填之前的坑，解释之前没讲清楚的。

　　下大雨那次我确实看出了故事的不足，好，我改了。而现在纯粹就是他太闲了不光给自己找事还要把我拉下水一起找事。之前在我的角度上来看是那样。

　　就算我很中意他也不能这样闹对吧？

　　于是我偷偷关了手机溜出来散散心，平和一下我的心情。

　　上次险些交不上稿。我听一个安插在编辑部的眼线说，那天我的漫画原稿来迟了，主编刚刚发给印刷厂替用稿就被秦源交涉换过来了。据说当时秦源眼睛都红了跟主编讨价还价。

　　我也在想为什么秦源就能这么拼命呢，是不是每个责任编辑都像这样？不过这个假设很快被我否决掉了。小刘负责我时，所有一切全凭我自觉，根本就不敢指望他。只要我一有拖稿的想法分分钟安排好画得比我好的替用。然后读者回信时他就会拿着一些写着“这个比之前那个画得好多了”的来信在我面前晃悠。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后来我在痛苦中终于不再需要催稿了。

　　想着反正还有小半个月可以画，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之间的矛盾这几天也不能交涉，还是等冷静下来再说吧。于是我打车去了陈祝明家。

　　陈祝明住的地段很好，在江边，离市中心没隔多远，绿化也挺到位。

　　出门之前他给我说了具体地址，我走到一看，不错嘛，是一个中高档小区。兴致勃勃地冲上去，因为楼层比较高，视野很棒，很开阔，能看见穿过城区的江蜿蜒曲折，还能看见E市的标志性建筑——那座号称全亚洲第一高的电视塔。

　　家里阳光充足，收拾得也很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一个以漫画家为职业的单身男人居住的环境。这句话没有攻击谁谁的意思，完全是以我自己为蓝本说的。

　　只是……陈祝明脸上的笑容实在让人瘆的慌。脸上本来不明显的褶子一下子涌出来堆积在脸上，就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我都想给他揭下来了。

　　“我……脸上有什么？”我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脸。

　　陈祝明摇摇头，把我的手拿下来放在掌心。灼热的热度吓了我一跳，对于一个喜欢同性的人来说……这实在是让人误会。如果我不是了解他这种人的人品的话，真的就小鹿乱撞，下一句就会说“我愿意”了。

　　“现在没什么事吧？”

　　强烈的不安袭来。我费力地抽出手，一边起身一边往门口瞄，“我我突然想起有事了！”

　　陈祝明一个飞扑把我扑倒在沙发上，然后痞气十足地把我架起来……扔进了他的工作室。

　　果然又是这样。

　　以前他还住在郊区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去玩。因为我是前辈，又骗他说我比他大，童颜脸嘛，还让他叫我阿远哥来着。后来从编辑那里知道了真相的他眼泪掉下来，把我捉到他的郊区威胁我给他当无偿助手，不然就杀了我随便在外面刨个坑给埋了。

　　我怯于他的淫威，只好拉下面子给他干了几次劳力。

　　现在他给来的这一出让我彻底想起了他对我干的那些缺德事。

　　他把笔放在我们中间，让我开始干活。

　　我瞪着他，用呵斥的眼刀杀死他。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离家出走。秦源？”

　　我去，不错啊。“大师啊。”我说。这种人最喜欢听这种能抬高他身价的话。

　　“承让承让。”陈祝明抬手搂着我拍了拍我的肩，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说:“哥也是过来人。但哥比你还惨。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有什么惨的？不是等来了一个小妹妹吗？”

　　陈祝明鄙视地看着我，“听说过最毒妇人心吗？听说过蛇蝎美人这个词吗？”

　　哈哈，我得洗耳恭听了。

　　陈祝明大概看出我想听笑话了，话锋一转问起我的近况来。

　　我白了他一眼。

　　“我说你怎么不请助手啊。工作量真的还挺大。”

　　“助手叽叽喳喳地聊天会影响我工作。”他流畅地勾完一条长线，心情看起来大好。

　　“你别理他们就行了，或者戴耳机。年轻人是这样的。”

　　陈祝明扭头一脸严肃地说:“是我想跟他们说话。”

　　“……”这个真怪不了助手。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起来，秦源真的很帅啊。当时分过来负责我的时候我还感叹简直捡到便宜了。”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第一次看到秦源的时候我还羡慕陈祝明来着。不禁发出了一句感叹:“的确。来编辑部的好白菜都是被你拱了第一下。”

　　“说什么呢真是！每次和你聊天都特别火大。”

　　“哦是吗？火大了那我走了。”

　　陈祝明一把拖住我，让我坐下，然后钻到桌子下鼓捣了一阵后一脸淡定地坐回来。我侧身看了看，简直哭笑不得——这二货把我鞋带拴桌子腿上了。

　　“等工作完成我自然会亲自给你解。”

　　嗬，还重读了“亲自”二字。我真的是荣幸之至啊。

　　中午陈祝明还是给我解开了鞋带，为表歉意亲自下厨——下了两碗拉面。

　　吃着吃着陈祝明感叹，“如果我能像秦源那样又高又帅厨艺又好，我孩子都一大堆了。”

　　“你知道他厨艺好？”

　　陈祝明又一次露出了鄙视地眼神，“编辑部和作者里恐怕就你不知道了。秦大帅还去参加过业余厨艺大赛得了金牌的，上过电视。”

　　“啧，看不出来啊。”还有什么他不会的？

　　“哎，阿远你说，秦源二十六都还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又长那么帅，是不是gay啊？”

　　“这话能乱说吗，多大人了嘴还是那么不检点。”我倒是非常希望他是啊。

　　“你也二十六了，怎么连女朋友都不找一个？”

　　这几天感情大家都是约好了的吧，怎么都选这几天问。而且这话题是怎么牵扯到我身上的？我无力的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陈祝明识趣地缩了缩脖子给嘴拉上了拉链。

　　下午的时候陈祝明接到了米雪的电话，竟然是找我的。我一接电话那头简直堪比火山爆发，在我印象中一直柔柔弱弱软软糯糯的米雪居然声音洪亮地爆粗口。我指了指电话，以为不是米雪本人，然而陈祝明表情沉重地表示那就是她。

　　我明白陈祝明的那种落差了。

　　听了一会后我总算听出来具体骂的是我宋远为什么这么缺德，害得秦源都找了我一下午了。

　　心里一紧，也不明白为什么秦源这么大动干戈。听米雪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来，整个编辑部都知道了他在找我。

　　我唯唯诺诺地一直承认错误，态度诚恳，米雪的山洪总算渐渐平息。电话一挂就给秦源打了过去。

　　电话那头秦源好像刚刚跑了长跑，喘息剧烈。他一听我的声音就沉默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也不敢先开口。

　　僵持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汽船的深沉的汽笛声。秦源说了句“你没事就好”，然后直接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有些搞不清楚什么情况。陈祝明一把抢回手机，掰着我的脸让我看刚才印在屏幕上的指纹。

　　我问陈祝明这种情况是什么意思。

　　陈祝明终于把他的宝贝手机揣回裤子兜里，说:“以前我和他也有分歧，我也出去散心，但他都没这样过。”

　　“是啊，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怎么会这么大动静？而且我听他好像跑的很辛苦……”

　　“你现在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了。”

　　“……”

　　这种不安中又渗这丝丝喜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我去看看他。”心里还是很羞愧的。我把笔一扔，跑出去取了外套，都没跟陈祝明说再见就冲了出去。

　　秦源的住址是我的眼线查编辑部成员资料找到的。离编辑部挺近可是离陈祝明家不近啊。我欲哭无泪，连付打车费时都是咬着牙的。

　　跟着住户进了小区，可是到了他家楼下却踌躇起来。难道是“近乡情更怯”？使劲晃了晃头，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现在……

　　苍白地打趣了自己几句，头脑也冷静下来了。我怎么一冲动就过来了啊？现在有些后悔，陈祝明你个废物不是抓我做苦工吗？怎么把免费的优质劳力给放走了啊！

　　想要干脆回去，可打车费一百多都花出去了，就这么回去不好吧？那我该用什么借口登堂入室？道歉？这也太假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区里的矮小路灯一盏一盏地闪了闪，亮了起来，发出柔柔昏黄的光。原地踏了几下步，我果然还是觉得贸然到别人家去实在太唐突了。朝手心呵了几口气，抬头再看看属于秦源家的那扇窗户。道歉的话还是打电话比较合理，垂下眼睛把连衣帽带上我还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阿远？”

　　呃，这下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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