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不能

　　“对，”千铜锁抬起头，“是你爹把他们引过去的，我一直这么怀疑，胡家老祖向来以多智远谋著称，当年打败一干修仙者，成为人、妖两族飞升第一人，何等惊才绝艳，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被人捉到，即使昔日好友背叛，家族抛弃，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被俘，多半有诈。”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赵淑笑道。

　　“当然了！”千铜锁瞪大眼睛，“胡金秀的传记还是我跟长孙帅一起完善的呢，我跟你说，胡家和长孙两家世代交好，从胡家老祖，也就是胡金秀和长孙阅开始，几乎每一代之间都有来往，结个姻亲什么的更是寻常，本来长孙帅作为长孙家嫡系子弟之一，很有可能娶个胡家妹子，所以那天听说他跟你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会是她未来的伴侣，结果他说你喜欢女人。”

　　“她喜欢我。”旁边吃肉立刻补充道。

　　“哦，啊？！”千铜锁吃惊地看着对面凶神恶煞般的少女，一看她的脸就想起那天晚上的鲜血淋漓。

　　“别听她乱说，你继续讲，胡金秀我爹为什么要去极渊之地，长孙阅又为什么跟他反目？”赵淑快速地看了旁边的少女一眼，然后在千铜锁呆滞的眼前拍了下手。

　　千铜锁眨了眨眼睛，眼角撇着凶煞少女不悦的目光，声音瞬间降低两度：“我也是听说的，当时我还在东凌海附近回收傀儡，突然收到掌门令，命令我与门派几名师兄配合万花谷的几位师妹去除掉香骨魔，我因为牵挂那几个没收回来的傀儡，便让几位师兄先行，想随后乘万里禽去追他们，结果等我追到半路，就传来了几位师兄并万花谷的师妹全部陨落的消息，太可怕了，我当时吓得不行，没接到掌门的命令也不敢回门派，于是就又回到东凌海躲了起来，我亲眼看到有好几个大魔头从东凌海边缘飞过，不久传信玉简上爆出各路人马纷纷中计被围歼的消息，其中有几个魔头正是我那天看到的那几个。我汇总了一下。”

　　千铜锁摊平地图，用灵笔在地图上缓缓画了一道直线，一边画一边说：“我知道的灵修表面上出动的除魔队伍一共十二个，以各大门派为驻点，向附近散开，西到我们门派附近的赤宵沙漠，东到雨师门的东凌海，北到长生门新月门的北林荒野，南到万花谷和千岁江的晶沙峡谷，几乎涵盖了所有地区所有的大魔头，在榜的十大魔头，还有传闻中的凶恶之地，都是我们的目标，看起来各个队伍实力相当又互相临近，既可以独自追敌，又可以相互呼应围堵，可见分派队伍之人手段高超，但你知道十二个队伍回来了几个吗？”

　　赵淑心陡然一沉。

　　千铜锁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个，只有三个，十二个带队的人物，其中不乏一派掌门和长老，只有三个队伍基本完整地回来了，其他的不是被人打散就是被全歼，派出去的队员都是各派最优秀的门人弟子，结果死伤十之七八，这是整个灵修界的灾难，任谁也接受不了，回来的人说在魔修手里持有大量的灵符和阵旗，那些东西据说经过查验是你爹的手笔。”

　　千铜锁偷偷看了一眼赵淑，赵淑皱起眉：“你接着说。”

　　千铜锁收起灵笔。地图上十二支线路闪动着灰色灵光，随着千铜锁的手指，被抹消了九□□九支像是失去生命的灵蛇，轻轻地浮在地图表面，千铜锁又特地抬高了另一条路，熟悉的方向和地名让赵淑知道，这条是自己那一队。

　　“当时分派队伍的长孙阅受到众门派的质疑，然后你爹的符阵曝光，而你又偏偏平安无事，长孙阅被迫带着众人去找你爹要个说法，结果在你爹的洞府中被你爹打伤，众怒难消，一时陷入乱斗，却发现那个跟常人一般无二的胡家老祖只是个替身，真正的胡金秀早就离开了。长孙阅占卜出你爹所在的方向，就带着人追了过去。”

　　赵淑还是不能理解：“他怎么能找到极渊之地呢？”

　　“咳，”千铜锁轻咳了一声：“传说将死之人……”

　　“呵！”突然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极渊也收留这种臭气熏天的老头子了，可笑！”

　　千铜锁涨红了脸：“你又懂什么，极渊的传说从有历史记载开始就有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真正掌握那个地方，你不懂就不要乱……”

　　话音戛然而止，赵淑抬头看了一眼吃肉，果然那孩子跟看猪肉似的看着千铜锁。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不想理会斗气的二人，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心中被蒙上一层厚重的乌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紧紧地追着她，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她的命，但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大概心里的忧虑不由自主地浮上了表面，吃肉忽然说道：“极渊是我的地方，想要从我的地方杀人也要问主人同不同意，既然长孙阅能追过去，我们自然也能，正好省了我找家门的功夫，你小子大言不惭，到底能不能追上长孙阅？”

　　千铜锁偷偷地瞟了她一眼，喏喏地说：“能是能的，但是……”

　　他很想说他不想去，可对面的少女根本不容他表达一下内心真实的想法：“那就带路。”

　　此时，轻轻的叩门声起，赵淑下意识答道：“进来。”

　　房门被一个小伙计从外面拉开，随后五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托着圆木托盘流水般走进来，喷香的饭菜气息在整个房间里迅速弥漫，色彩艳丽，热气腾腾的一道道菜品被整齐地摆放在圆桌上，约有十四五道，对方上菜的速度让赵淑大为惊叹，然而吃肉还是不满足。

　　“怎么才这么点，你们只上了一个零头，什么时候能完？”

　　那开门的小伙计苦笑着说：“客人，实在是太多，您稍等，我们尽快，马上还有。”

　　吃肉“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他，小伙计鞠了一躬，连忙后退，关好门。

　　赵淑看吃肉盯着饭菜的样子不由随口说了一句：“不要吃太烫。”

　　吃肉忽然抬起头，双眉一挑，嘴角上扬灿烂一笑：“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吓人？”

　　细长的眼角带着诱人深入的弧度，赵淑突然觉得很受不了她的目光。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慌，好像是甜，又像是微微的咸，在饭菜的热气中升腾出一丝又一丝的香气，毫无预警地侵蚀进她的鼻孔、她的肺，她感觉呼吸有点紧。

　　心海上的小船开始茫然无措疯狂打圈，然而面上却依然紧绷，这是她应付所有未知情绪的最常用最百战百胜的法门，但大脑不知接受了什么指令，使她脱口而出：“挺可爱的。”

　　“哦？”少女眨眨眼睛，语气遗憾但表情却正好相反，笑道：“你喜欢的是我三四百岁时候的样子？可惜我回不去了，自从见了你，我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完，她挥了挥手，两侧无声无息出现四个魂使，四个虚空的影子顶着一模一样的黑袍规规矩矩地站在桌边，竟然拿起桌子上的碗筷，开始给少女布菜。

　　赵淑还没从她的话语中回过味儿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她想象地到吃肉狼吞虎咽的样子，却想象不到她温温和和，有条不紊地吃饭的样子。

　　这还是见吃的就要疯的吃肉？

　　陡然心里又是一阵空，她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懵懂冲动的小妹。

　　灵禽肉食被剔了骨头，切成小块儿，搭配色彩艳丽的素食红果，山根汤糜，一小碟一小碟被盛放在少女身前。

　　吃肉看了看，指着其中一盘说：“这个给她。”

　　阴气森森的魂使迅速靠近，赵淑忙抬手：“不用，我自己来。”

　　她对这些只有形状没有样貌的人形袍子实在没好感。

　　“我挑的都是这些菜品里最浓郁可口的部分，五彩禽的肩肉，百叶草的嫩芽，灵乳浮莲，银旗山鱼的鱼唇，还有腥红果、翠山果、蓝将果，这三种果子合在一起吃，稳固灵修修为有奇效。闻这味道，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在这几个灵修的城镇里，能吃到这些，算是不错了，你可以尝一下，就放在她旁边吧，这家店还是很有名气的，千铜锁，这是你们门派开的？”吃肉一边将白瓷的汤勺递到嘴边，一边抬头问道。

　　赵淑听到身边咕咚一声清晰地咽口水的声音：“不……不是，这是万花谷的前任谷主开的，我们只是在这里安排了负责整修灵火炉灶和灯火楼梯的师兄。”

　　吃肉一边叫魂使将自己眼前的银旗山鱼整个端到赵淑附近，一边说：“你们这任的千机子倒是很灵透。”

　　千铜锁咧了咧嘴角不知道怎么回答，赵淑看了一眼银色细长的鱼身，挟了一块腹部的鱼肉。入口软滑，又格外鲜香，口感格外鲜嫩和爽利，不软糜又不粗涩，的确称得上美味。

　　见千铜锁一直瞅着自己的筷子，巴巴地口水都要淌下来了，赵淑便看了一眼吃肉，吃肉瞥了旁边瘦干男子一眼，让魂使将自己挑剩下的菜推了几盘过去，千铜锁嘿嘿笑着，拿起筷子。

　　丝丝灵气入喉，温和亲顺，不用炼化也不用束拢，自然而然融入身体，这种以食物补充灵力的法子比丹药要强很多，虽然时间久又不便携带，但却少了诸多后续麻烦，可惜，并不是哪里都有修仙者的大城镇，也不是哪里都有可以提供这些食物的饭庄的。

　　这些灵物如果也能带去自己的世界就好了，想到这里赵淑神色又是一阵黯淡。

　　她虽好美食，却不贪多，吃了一些便习惯性放下筷子，静坐调息，看着吃肉快速又平稳地进餐。她吃得多，杂，却很有序，取了哪些部位，配了哪些菜，很有规律。

　　她应该可以用意识直接指挥这几个魂使的，不然不会目光所至，便被选入盘中递到眼前。

　　四个魂使出手如风，中间一个利落的少女端坐如钟，带着众多愉悦和挑剔，以及对食物独有的自信，像一只混世多年的老饕餮，快速地累积进食的快感，满足味蕾的需求。

　　赵淑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也没见过吃得这么从容的大胃王，但她轻松积极的神色总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弯过去，从高高的发辫到平直耸动的双肩，到修长端直的胳膊到青白如玉的手背，再到漂亮的开合的双唇，这是一种源于精准的优雅和从容，带着年轻人的雷厉风行和洒脱鲜活，就像她行走在战场的身形和步伐，合着一种奇异的鼓点，怂恿着他人的心跳。

　　正看着，忽然那少女抬起头，目光像剑一样直达赵淑眼底，璀璨的笑意盛满了两道弯月，赵淑慌忙撇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一抓。

　　柔软的衣裙被抓出一团细碎的皱褶，仿佛被自己的动作警醒，赵淑立刻将头抬起来，迎着吃肉的目光还了一个微笑。

　　心里一阵翻腾，天啊赵淑，你不过被她看了一眼，你怕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不要人家一个告白你就觉得她不是女人了，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妹子啊，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感觉，怎么这会就要弯呢！

　　她飞快地把自己跑马的“邪念”扳回来，努力自然地将目光移向房门。

　　千铜锁抬头眼珠子转了转，扫了一眼静默的二人，嘴里满满地什么话说不出来，继续低头猛吃。

　　这是一场高级饭桶的经典战斗，大量的菜品像下雨一样一层层在桌上排开，一个桌子不够便两个，两个桌子也不够，干脆搬来货架，一层层罗列其上。门外专门有四个店小二负责取走撤下的盘碗。

　　赵淑三人所在的房间明显比其他房间热闹很多倍，也引来众多修士的探寻。

　　赵淑清楚地看到门外有几名陌生的修士一边徘徊一边向里面观看，像是来寻人。但此时，不管是寻事还是寻仇，都得等这个吃上劲来的大小姐吃完饭才能理会了，此城也有禁灵约束，修士们不可能当场斗法，赵淑倒不急。

　　千铜锁战力告竭，抱着肚子滚在一边，愤恨地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餐桌，一脸悲戚地看向赵淑。

　　赵淑早就离开饭桌，坐在房间一侧的木椅上，查看千铜锁给她拓印的地图，并拿出了传信玉简试图接收外部的信息。

　　千铜锁看着看着不由皱眉将头伸过来：“你这玉简是不能用的啊，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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