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有终

　　初雪落在窗前梅树梢头时，白宣正提笔在桌前练字，抬眼看见外面小小的雪花，顺着打开的窗飘到他面前，他呵出一口白雾，雪花在雾气里无声融化，他轻声道:“下雪了。”
　　恍惚里有人轻声应答:“明年下雪我带你去我家乡看冰雕吧。”
　　他转过头，身边空荡荡，没有人应答。
　　他怔怔地盯着外面，忽然想起，小哥哥已经离开了。
　　一场意外，带走了那个年年陪他看雪的人，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了。
　　白宣低头看桌上的纸，纸上是工整的小楷，一笔一画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原来人生的无常，也无非是，离与合。

　　白宣生病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除了去医院。他通过书籍和亲人的描述来知道外面的世界，别人口中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抽象的印象。
　　上一次看见下雪，还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年纪还小，邻居家的小哥哥敲着他房间窗户的玻璃来找他，他推开窗，小哥哥笑弯了一双眼握住他的手:“成天闷在家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去玩呀！”
　　白宣眼睛亮起来，然后又黯淡下去，小声说:“妈妈不让我出去的。”
　　“那……我们偷偷的，不让你妈妈知道。”
　　“妈妈要是知道了会很生气的。”白宣小小声说。
　　“没有很远的，我们早点回来，不然你妈妈知道就好啦”
　　“可，可以吗？”
　　“当然啦，走吧，跟着我你怕什么？外面可好玩啦。”
　　白宣的窗正对着小哥哥房间的阳台，中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白宣有些害怕，小哥哥却张开了手:“不要怕，我接着你呢。”
　　白宣嗯了一声，垫着椅子爬上窗台，从窗台一跃而下，扑到小哥哥怀里。白宣从小就瘦瘦巴巴的，看上去比同龄人都小许多，小哥哥比他大，肩膀也很坚实。将白宣抱在怀里简直像抱小孩一样轻松。
　　白宣在小哥哥身上闻到一股很清的气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却觉得很好闻，把头往小哥哥脖子旁使劲地去嗅，像小狗一样，小哥哥笑着去勾他的鼻子:“很痒啦。”
　　“小哥哥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嗯？”
　　白宣摇摇头，坚持把下巴搁在小哥哥肩膀上，小哥哥笑了笑。他抱着白宣，只披了件衣服，就偷偷出了门。
　　正是傍晚，外面行人稀少，天色沉沉的，飘着灰白的雪花。路灯亮着黯淡的黄色灯光，把路边的积雪照得反光，飘落的雪花也显得玲珑剔透。
　　白宣在小哥哥怀里看着那些飘落的小小晶体，好奇地伸出手去接，恰巧有一片飘在他手心，冰凉的，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到了，就是这里。”
　　白宣茫然地看着四周空旷的平地，积雪无人踩踏，干净地反射着朦胧的光，小哥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袋子烟花，塞了一把到白宣手里，然后拿出打火机:“很漂亮的。”
　　他点燃了烟花，放了一束到白宣手里，白宣眼睛里倒映出烟花绚烂的火光，像是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真好看呀。”他轻轻说。“像火里开出了花一样。”
　　“你喜欢吗？”小哥哥问他。
　　“喜欢。”他乖巧地答道，顿了一会，又小声说:“哥哥，我们多呆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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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的细节，白宣都已记不大清，只记得那夜的纷飞夜雪里绽放的绚烂烟花，还有小哥哥手心的温度，像他的笑容一样温暖。
　　而年岁凋零，所谓岁岁有终，最后，也只余下他一个人的岁岁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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